她在红霞满天的黄昏时分醒过来,窗扇开着,渲染了满屋子炽烈的彤色,背光而坐的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缂丝团龙荼白锦袍被映衬成耀眼的霞色,而他的身影远在似火的气氛之外,显得清癯而落寞她怔怔的不出声,空洞的眼神里是一片死灰,像一具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也感受不到痛了。良久,那张脸依然掩盖在阴影里,静滞的空气中回响起一句,恍恍惚惚,“就算你想死,也要先把孩子留下来。”半晌,又过了好半晌,那不动的眸子似轮一下,又没了动静。那道黑影忽然俯首靠下来,一双冷如夜炬的褐色眼眸摆脱了阴暗狠狠的逼近,锐利的目光迸射而出。“你要死,朕可以不管,但是你不能拉朕的骨肉一起陪葬。”说着让一个宫女把汤盅端上来,语气冰冷至极,“把它喝掉!”被他硬生生的拽起身,汤羹递到了嘴边,她干裂泛白的嘴唇还是阖上的,他正要强行去捏开她的嘴往里灌时,那双死灰般的眸子忽然挪看向他,微开了一下口,才发现嗓子哑涩的干疼,难以发声。他看准时机动作迅速的将一勺汤送进她嘴里,随即一抬下颚让她咽进去。许久,神情呆滞的若琬意识似乎有些复苏过来,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孩子”“没错!它现在就在你的肚子里,你难道真要狠心的连它也不顾吗?”他冷冷的回逼,脸上的表情也冷得可怕。呆滞的面容似乎有些松动,眼里的痛意却更浓,随着时间的一秒秒流走,她的身体也渐渐抖涩得越来越厉害,垂着头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瘦白的手背上,滚烫灼痛。她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她的孩子,她怎么忍心伤害它知道她已经有些动摇,颜煜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冷冽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他若知道你是如此,也不会安息的。”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多日积压在心里的郁结一下子全涌上来,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伏在肩头痛哭哀嚎,他不动声色的在她背后稍抬了一下手,宫人们纷纷缄默的退出内殿。痛苦的相思盘踞在心头,连周围的空气呼吸起来都让她锥心刺骨,原来死是那么容易,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凌迟煎熬。她每日逼着自己吃,逼着自己睡,全不为自己,只为腹中的孩子。日子久了,这样的痛苦渐渐埋进了心里,融进了骨髓,似乎就真的习惯了,不知道悲喜,再没有那般清澈见底的眼眸。只有每次去贤王府探视他的孩子,看着日渐长大的小忆暄时,她便会觉得心如针扎的一阵阵难忍。金秋十月,如贵妃诞下了一名皇子,天下皆知,这是颜璟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皇长子,荣耀无比。如贵妃不仅赏了封号,连她的娘家人也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若琬也抱过这个尚在襁褓中,便宠极一时的婴儿,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只是他的左额角有一个桃心的红色胎记,印在嫩白的肌肤上十分明显。颜煜给这个孩子赐名为曜,日曜四方,他是很爱这个孩子的。四个月了,若琬的肚子没有一点迹象,每个月还是会来红,御医说这些症状都是因为她身子体虚,胎象不稳,让她毋庸置疑,她不懂医,也只能勉强信了。只是在皇长子的诞辰晚宴上,宋御医酒后无端的恭祝了她一句——“愿皇后也能够早得贵子!”,让她蓦然心生出一丝疑虑。再看看乳娘怀里受尽恩宠的颜曜,若琬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失去父爱的孩子——颜忆暄,伤恸不已。易倾城没来,自从听到噩耗她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愿搭理,连小小的孩子也多半是由乳娘带着,所以若琬才回每隔一段日子去探望一次,而他自是应允了。“娘娘,这个给您吧。”临走时,贤王府的管家忽然叫住了她,看到他手上的玉佩,若琬不由一惊,抬眼盯着他,“这是——?”“王爷原是把它扔了,老奴见是先帝遗物就悄悄把它收了起来,拿到玉珍坊修了一回,也算是好了,就是有了裂痕。”管家叹息的说道,眼见就要老泪纵横,“这本就是王爷的东西,如今给娘娘也算是不枉了。”“谢谢你。”若琬颤颤的接过那块重新粘好的紫纹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不经意间坠落了一滴泪。“是王爷福太薄,娘娘也不要太伤心了!”管家见状,忙不迭的出言劝道。不料这句话却让若琬更加伤心,“或许是因为”后面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不祥之人”——或许是因为她不祥,才会害了他吧出了府门,日未西斜,天色尚早,上马车时,梅柳儿在一旁问道,“娘娘,是回宫吗?”她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不,我们去普渡寺。”不知为何,忽然间又想起了寺里的那位老和尚,还有他的那番话——“是你的,别人拿不走;不是你的,别人也强求不了。”什么才该是她的,而又有什么不该属于她?她的命运,难道早己注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