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抬起眼眸看他,眼里的错愕之色似乎是不相信这话真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向来对她的冷嘲热讽都是置若罔闻的,但偶尔也会有孰不可忍的时候,就如这会儿,对她的漠不关心,他心窝里莫名的窜上来一股火气,似是非要看到她生气的撅嘴,他才能稍微解解恨阿缘闷哼了一声,忿忿地瞥过脸去看向角落里的那盆玳玳花,再不看他一眼,她是断然没有想到他会反驳,所以有些生气,可到底不是气他一个人,比起与太后沆瀣一气的他,她更气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缘,却离心离德的那个人,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可他从未想过亲政,唯一改变的,是后宫的妃子越来越多……她忽然好想柳姑姑,还有福公公和月姑姑。福公公去年回来过的,是为了参加曜儿的弱冠之礼,可她直到这一刻也无法忘记福公公最后离开的眼神,就像是夜黑风高里一片晦暗的大海,找不到一丁点光亮,那是种彻底的绝望,她想一定是连福公公都对曜儿灰心了,所以直到马车轱辘踏出舜安的那一刻,福公公从车窗里探出的目光也只是看着她,不愿去看曜儿。那一次,一直为她担惊受怕的柳姑姑也随福公公一同去了皇陵,在皇宫和王府里游走如履薄冰,瞒着那样一个秘密,柳姑姑总是怕出错,可是她一走,似乎所有关心她的人都走了。“在想什么呢?”阿缘轻叹了一口气,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他问的这句话,听他带笑的口气似乎不是刚刚才说话的,可之前他说过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也并觉得惋惜,自从那道密诏的事传开后,她就一直刻意无视他,这刻意在经年累月后慢慢演化成了习惯,只有适时听见了才会吱声,她的气未消,不过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句,“在想柳姑姑。”说完这句,她忽然回过头来,直面正视着他的目光,表情变得十分沉肃又认真,只有那低沉的声音才暴露出她的弱势,而且越说越小,“你答应过柳姑姑的……”不等她说完,他眸光一深,却亮如夜炬,已经心领神会的抢先回道:“就算我再怎么恨你父皇,也不会把仇恨发泄到你们身上,孩子是无辜的。”说着,他转头俯看着孩子,目光亲切而温煦,不禁勾嘴笑了,“而且钰儿叫我爹,那做父亲的就没有出卖女儿的道理。”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讨好她似的,笑到最后不免觉得有一丝苍凉。她没有说话,默然的低下头去,心里的不安还是无法消除干净,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了,可是他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种顾虑也不会只是杞人忧天,他会疼爱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开始厌恶钰儿,要是他不愿再维系这段谎言,那个时候的钰儿该怎么办——问玉,钰儿该怎么办……怎么办……七天七夜过去后,钰儿满身及满脸的红色疹子已经消退得几乎没有了,听见红嘟嘟的小口一开,钰儿娇滴滴的叫了她一声“娘”,阿缘的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泛滥,止也止不住的湿润了整张苍白憔悴的面容。驱车再去华大夫的家时,颓旧败落的四合院早已是人去房空,稍微值钱的东西也全带走了,那面原本挂满草的墙如今也是光秃秃的,才不过几天而已,他们就不见了,那样的一个荒凉地方,周围稀落的几户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要道谢已是不能,可是她心中的疑问却还在继续纠结,越纠缠越复杂……也越失落……微凉的春风拂动着衣角,她站在半人高的篱笆墙外,举目眺望着远处的屼山,飞扬的墨丝轻触着苍白素净的脸颊,仿若婆娑的手指触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突然说出了心里久违的想法,“阿奴,我想去皇陵。”一回府,阿缘便令阿奴收拾了行李,又让张管事备了马车,聂侧妃伫立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相送,一手由丫鬟托着,一手护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分外的小心翼翼,不难看出她对腹中胎儿的珍视程度。只不过是在阿缘临走时来送送,聂未仇没擦胭脂水粉,面色倒十分红润,府上的下人们如今伺候她,也像伺候着一个老祖宗似的呵护备至。她看着阿缘将钰儿先将抱上马车,便出口问道:“长公主,你不知会念暄哥一声就走吗?”从入王府的那一天起,她是既不叫阿缘姐姐,也不叫她王妃,只叫她长公主,或许是她心里从来没有认定过阿缘是这贤王府里女主人,她对颜念暄当年会娶阿缘这件事,一直认为是皇命难违,就如同她爹二十多年前也是皇命难违,做了先帝的帮凶。和阿缘不同,她从不认为自己对不起颜念暄,因为拥有同一个杀父仇人,他们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对阿缘才是同仇敌忾。阿缘背对着她站在马车边,也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答道:“不用了,府里的人会告诉他的。”她自己知道从来都不用的,她于他,不过是柳姑姑的一个托付,他于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得不依附的幌子……迟疑了一下,她又说,“聂妹妹你自己多多保重身子!”说完,她便由张管事和阿奴扶将上马车,这时马车后方传来一阵“噔噔”的马蹄声,朝王府这边越来越近,阿缘不由将头探出车窗口窥望,乍一看,便认出的来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小六子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