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懦夫

沈遇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着宋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曾经习惯了犯了错误就撒娇耍痴胡搅蛮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道过歉, 现在她的报应来了, 她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来面对宋意。宋意忍耐了她十年，独自承受了十年，宋意说她不成熟的时候, 心里是否怀着怨恨？宋意说她不介意了，她接受了沈遇的道歉, 但沈遇自己无法接受。“对……对不起, 我可能……可能需要缓一缓。”沈遇尝试着笑了一下，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一步一步倒退，直到脊背猝不及防撞上了冰冷的大门。“宋意, 我……我还是先回去吧，我……”沈遇手忙脚乱地拉开门，走廊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我……”沈遇顿了顿，加上, “或者找陈姐她们。”她好像没有资格要求宋意依赖她。宋意站在原地, 十年前的往事说开了，宋意嘴上说着不再介意, 可脸色到底不好看，她就静静地看着沈遇落荒而逃，没有一丝挽留的趋势。门关上, 沈遇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眼泪砸在地上。宋意是怪她的, 她应该怪她的, 就算十年前的她不懂事，那十年后的她又做了些什么呢？她一夜风流，让宋意怀上了个孩子，给她带来孕期的痛苦折磨，让她承受分娩的险象环生，让她失去一直以来期待的机会，被迫中断如日中天的职业生涯。就连帮宋意跟她最崇拜的偶像传递点东西，她都做得不情不愿。宋意说的没错，她应该感谢叶筝。没有人生来就应该是强大温柔的，她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叶筝，宋意要陷在那段苦痛中多久，或许就没有现在闪光耀眼的宋意了。江城前几日大降温，几乎跑步入冬，短暂的春秋季和沈遇从小长大适应了的气候大不一样，入了夜冷风刺骨，她蹲坐在宋意的门口，寒意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不想走。可是她有什么理由留下？如果是偶像剧，这个时候宋意会打开门拉她进去，她们会哭着诉说对彼此的爱意，她们会相拥而眠，就像梦一样美好。可她并不生活在偶像剧里，没有剧本要求她们在下一幕和好，甚至她完全不知道她的结局是否是HE。怪不得宋意不肯给她爱，吝啬地守着一颗心，在每一个沈遇觉得风花雪月的时刻都作壁上观，在沈遇爱意上头的时候给她冷静地划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宋意应该是不喜欢她的，只是宋意足够成熟，可以做到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随时准备把给出的甜头尽数收回。在她眼里二十五岁了还这么幼稚的沈遇，一定很好笑吧。沈遇在门口坐到深夜，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她唾弃自己，悔恨交加，却没有时光机让她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午后。最终，顶着凌晨的猎猎寒风，沈遇离开了。眼泪风干在脸上，娇嫩的眼皮红肿起来，风刮得她生疼，从车上的后视镜看过去，一张脸丑得像鬼一样。美貌从来不是稀缺资源，娱乐圈里美人如云，宋意如果透露出想要Alpha的念头，不管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她都可以随意挑选。沈遇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沈遇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到片场，回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白，她溜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打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浇在自己脸上。仅仅一个晚上，她好像老了许多，眼下红肿，皮相要垮掉了一样。沈遇的房间里有个礼物盒，用彩纸精心包好，上面系着漂亮的蕾丝缎带，那是沈遇给宋意准备的生日礼物。早在两个月前她就开始纠结该送宋意什么礼物好，她有的宋意都有，宋意不缺钱，也看不上那些铜臭味的东西，她知道宋意一些小癖好，可那些东西作为生日礼物来说都太简单太廉价了。直到来了剧组，见到了叶筝，沈遇才忽然间想好要送宋意什么礼物，她猜宋意收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喜很惊喜。现在看来，收到沈遇的礼物，宋意或许并不会开心。她总是急切地让沈遇把落在她那边的个人物品拿走，她找房期间暂住进沈遇的房子里，房间里沈遇存在的痕迹几乎被全部抹杀，是不是看到沈遇的东西就会提醒她那些伤害？看到东西尚且如此，看到她这个人呢？沈遇一无所知，因为宋意的演技很好。宋意不表现出来，沈遇永远也想不到宋意或许那样厌恶她，她这个人从小就以自我为中心，任性妄为，想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她，所有人都应该捧着她。再有两个小时，沈遇就要拍戏了，她现在这副鬼样子肯定不可能上镜。因为个人原因影响所有人的进度，看来她又任性妄为了。沈遇苦笑。折腾了半天，沈遇的眼睛依旧肿得像颗桃子，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更糟的是，沈遇听见了敲门声。“是我。”叶筝的声音从外面传出来。如果可以排个序，叶筝应该是沈遇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但她依旧要给叶筝打开门，十年前的加害者和拯救者隔着门框对望。叶筝拧眉：“我就觉得刚刚看见的人影是你，怎么弄成这样？”“不让我进去？”叶筝问。沈遇侧身，叶筝走进沈遇的房间，反手带上了门。“怎么了，小别胜新婚，这么激动？”叶筝试图打趣。沈遇连配合着勾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她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回洗手间折腾她的脸。叶筝抱臂倚在门口看沈遇拿贵的要死的消肿眼霜不要钱一样地往眼周摸，笑着摇了摇头。“吵架了？”叶筝问。“没有。”沈遇瓮声瓮气道。“你最好赶快想一个说辞，待会到了片场上所有人都会关心你，你不想让他们都知道你和宋意吵架了吧？”叶筝说。“没吵架！”沈遇咬紧牙关。“行，没吵架，你眼睛肿成这样，是被Omega操.哭的。”叶筝抿唇轻笑。“挺大个人了，还是个Alpha，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宋意看上你什么？”叶筝说。宋意看上她什么？沈遇也想知道，更有可能的是，宋意根本没看上她。沈遇深吸一口气，问：“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心情不好的小A崽子乱发脾气，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对叶筝说话了，她眯着眼睛在心里骂了沈遇一句，然后抬脚走进洗手间，摁着沈遇的头冲凉水。“我看你还需要冷静冷静，谁教你拿别人撒气的？我可不欠你的。”叶筝在沈遇头顶说。沈遇猝不及防被冷水从头浇下来，水流顺着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往里钻，叶筝的声音听不真切，她忍不住挣扎，水溅得到处都是。叶筝终于松开手，沈遇扒着洗手池大口喘粗气，镜子里的她极尽狼狈，叶筝身上也被甩了许多水渍。“冷静下来了？”叶筝问。沈遇点点头。“为了一点情情爱爱的小事闹得人仰马翻，垂头丧气自怨自艾，还要无辜的人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你以为你还是中学生吗？”叶筝把沈遇拉起来，拿干发帽把她流水的头发包起来，拎着沈遇的衣袖把人拖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仰面靠在靠背上，叶筝伸手，沈遇闭上眼睛。轻柔的触感从眼周皮肤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消肿眼霜之外，加上了叶筝独特的手法按摩。“叶老师，你做过很后悔的事吗？”沈遇忽然开口问。叶筝在沈遇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别说话，别乱动。”“后悔，当然有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后悔了。”叶筝说。“被别人欺负了就报复回去，亏欠了别人就弥补回去，后悔有什么用，不如用后悔的时间做点实在的。”叶筝一边帮沈遇按揉穴位，一边慢慢悠悠道。“后悔逃避是最没用的，我可不是个懦夫。”叶筝笑道。沈遇的手一点点握拳，她确实是在逃避，她的确是个懦夫。亏欠了别人的就弥补回去，后悔有什么用，不如用后悔的时间做点实在的。“……谢谢叶老师。”沈遇轻声说。窗外天光大亮，叶筝又敲了沈遇的额头一下，“起来，吹头发，化妆，记得吃一片感冒药。”叶筝施施然离开，走到门口时又转身，指着沈遇的鼻子说：“感冒了不许传染给我。”然后潇洒扬长而去，留下沉遇一个人站在客厅不知道该哭该笑。她忽然觉得宋意和叶筝真的很像，都又心狠又心软，如果宋意到了叶筝这个年龄遇上这样一个让她看不上眼的后辈，宋意大概也会如此。但事不关己叶筝自然潇洒，此刻身在其中的宋意却未必。*叶筝的手法按摩很神奇，沈遇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除了眼圈还有点重，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光，就好像她只是熬了场大夜没睡好，而不至于被人追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她按时去了片场，化妆、拍戏，被韩导压着一个镜头拍三四遍，累得像一条死狗一样，拍摄间隙躺在道具组挖出的战壕里，身边就是鲜活的泥土。天空渺远，云层稀薄，嗅一口空气里湿漉漉的清新泥土味，和宋意的信息素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相似。现在宋意在干什么呢？她一个人在家时都是怎样度过的，昨晚猝不及防挑开了野蛮生长十年的暗疮，她现在会不会一个人在家里哭泣？沈遇终于从自己的悔恨情绪中走出来，开始意识到她对宋意的情绪一无所知。昨晚她就那么走了，在宋意眼中，是不是拒绝沟通拒绝负责的表现？宋意最后那几句话把话题引到沈遇住院的事上来，她是不是有意想要活跃气氛驱散当时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是受害者，结果反过来她还需要顾及气氛和沈遇的情绪？她真的太自我、太不成熟了。沈遇想要原地跳起来去找宋意，她昨晚就不应该躲开，她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开，所有她有意无意让宋意受的委屈，所有宋意容忍的沈遇忽略的过往，所有她欠下的债，她欠下的债要怎么还，都应该丁是丁卯是卯地说清楚。但是不行，她现在走不开，她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她不知道宋意还会不会给她再进门的机会。机会不是永远为她准备的，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下次注意，可是沈遇现在才明白。她想要弥补，如果宋意还愿意给幼稚的她一个对话的机会，她愿意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宋意看。宋意的生日近了，她早就给宋意挑好了礼物，这是十多年来沈遇第一次揣摩着宋意的喜好准备的礼物，怀着紧张和期待而非恶作剧的心态，她知道宋意一定会喜欢的。她想要把这份礼物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