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盯着手机屏幕斟酌用词, 忽然一个视频邀请弹出来,宋意要跟她打视频电话, 沈遇一瞬间慌了神, 她明知自己还没做好见宋意的准备,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宋意生日这天像个老鼠一样躲在片场的壕沟里。但她不可能拒接。沈遇身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里,她的那场戏走了很多遍终于勉强能让韩导看得过眼, 现在天还没黑,远没到下班的时间, 剧组的盒饭在她手边放着, 她刚卸掉脸上灰头土脸的装扮打算快速扒两口饭去补白天的进度,宋意的视频就打了过来。拍摄时间,宋意绝不会联系沈遇,她不想让太多人发现她和沈遇之间这种别扭的关系, 今天却额外破了例,今天是宋意的生日。化妆间里没有人,喧闹的人声从外面传进来,工作人员们捧着盒饭谈天说地,大家都知道今天沈遇被韩导下了面子, 所以谁都不会那么不长眼这时候来打扰沈遇的清净。沈遇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 终于一咬牙点了接通,宋意的影像一下子占满屏幕, 家里暖气充足,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吊带睡衣,背景是窗外正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天空。“宋意……”沈遇开了个口, 眼眶就酸了。沈遇眨了眨眼把那股子没用的眼泪憋回去, 露出个自嘲的微笑:“你看出来了……”宋意嗯了一声, 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没有任何两样。“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装成叶筝?”宋意问。“我装得不像是不是……”沈遇沉默了片刻,降噪高保真的耳机让沈遇的一呼一吸都听起来就在宋意耳边一样,沈遇轻轻开口:“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她已经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宋意怀疑沈遇长这么大,所有的对不起都在这几天里说尽了。“你是不是很生气?”沈遇小心翼翼问。“你指模仿叶筝的笔迹冒名顶替的话,有一点,但礼物差不多可以让我消气。”沈遇的情绪随着宋意的断句忽上忽下,听到最后宋意喜欢那个礼物时,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你指这些天不打电话不发消息玩失联的话,”宋意在这里停顿,冷冷地看着沈遇,问:“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我……我……”沈遇又慌乱了起来。“你生气了?”她问。“如果你继续躲着我的话,我会更生气。”宋意说。沈遇垂眸,她不敢看屏幕上的宋意,视线无意识地盯着眼前那一小片地,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宋意听见这声对不起,眉头下意识拧在一起,她不喜欢看到沈遇这样垂头丧气的模样,这和她认知当中的沈遇相去甚远。“最近拍摄顺利吗,在拍哪段戏?”宋意转换了话题。“还算顺利吧。”沈遇含糊道。其实很不顺利,她就像丢了魂一样,韩导也不是上来就给人没脸的性子,韩青山忍她好几天了,这些沈遇都知道的。但她不能跟宋意说,她说了就好像是道德绑架一样,如果宋意不开开心心地原谅她,她就会像这样半死不活地什么都做不好,只有不负责任的无赖才会遇事就道德绑架别人,她不能这样做。但沈遇那点弯弯绕的心思本来就瞒不过宋意的眼睛,再加上她现在就差把“颓”刻在脑门上了,宋意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真的顺利吗?”宋意问。沈遇抿唇,不吭声。“在拍哪段戏?”宋意再问。“就辛哲刚入伍,被老兵摁在地上欺负,终于忍不了下手揍人那段。”沈遇说。三言两语概括,就是个兔子急了扭头咬人的故事。“韩导能让你过?”宋意打量着沈遇的状态,感觉她就像个束手就擒奄奄一息的将死兔子。“差不多吧,过了。”沈遇回忆上午被当众晾在那一遍一遍重来,甚至连机器都不开导演连眼皮都不抬,她被韩导轻蔑的态度惹恼,终于勉强达到了韩青山要求的状态。“沈遇,你到底在干什么?”宋意问。这句话的语气冷得莫名让沈遇打颤,她赶紧抬眼看向屏幕,却发现原本该满是宋意的屏幕变得一片黑,她下意识以为自己手机出问题了,到处点点点才意识到,是宋意那边挡住了摄像头。“宋意,你的摄像头……”沈遇小声提醒。“嗯,我挡住了。”宋意说。“啊?为……为什么啊?”沈遇急了。她知道在宋意心里拍戏比她重要太多了,更何况这是宋意原本想拍的戏,刚刚她那句“差不多吧”无异于碰了宋意的逆鳞,她肯定对沈遇失望透顶。看不见宋意的脸色,沈遇只能往严重里猜测,她好像一直没做过让宋意舒心的事,她不知道压垮她们两个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哪里。在这里吗?“宋意你别挡摄像头,我想看看你。”沈遇央求。宋意为什么不让沈遇看她了,是宋意终于厌恶沈遇厌恶到看一眼都感觉恶心了吗?那也应该直接挂断电话啊,宋意挡住摄像头,只是沈遇看不见宋意了,宋意还能看见沈遇啊,沈遇依旧还在她的视线里到处乱晃。所以宋意没有那么失望对不对?“宋意,你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好好演,半个小时之后我就该去补镜头了,我没有偷懒。”“所以你让我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沈遇放低了身段哀求着。挡住了宋意这边的摄像头,视线变得单向透明,沈遇因为猝然被剥夺探视权而惶恐不安,焦急地对着屏幕恳求,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Alpha现在卑微的乞求一个见面的机会,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更令人难堪的是,她也知道宋意正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宋意在欣赏她的狼狈吗?这个念头从虚空中跳出来,她忽然想起在《云烟》中的一幕戏,在冉墨的梦境中,她被绑在漆黑房间的椅子上艰难逃生,而她以为的房间其实一堵墙都是玻璃,郁容就站在玻璃后面,饶有兴趣地欣赏冉墨流着血泪挣扎的画面。她比那幕戏里的冉墨更悲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观察着。“宋意,别这样对我,求求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沈遇把头贴在手机上,心里泛起酸涩的波涛。“你很想看到我吗?”宋意问。沈遇马上打起精神,对着屏幕疯狂点头。“我觉得你不想。”宋意说。“如果我不打来这个视频,你还要继续躲着,你怎么会想见我呢?”沈遇摇头,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宋意,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出现在宋意面前,宋意应该是懂得的,但宋意现在却硬要曲解沈遇的意图。“我没有。”沈遇摇头。“你是觉得有愧于我所以不敢见我是吗?”宋意继续问。“十年前的愧疚,现在爆发出来,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同时把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当事人又一次拉进那时候的情绪漩涡里。”沈遇怔住。“我那天已经明白告诉你了,沈遇,我不在意了。”沈遇敏锐地从宋意的话中捕捉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修饰语,“那天”,宋意甚至在“那天”上加重了语气,她是什么意思,因为沈遇迟来的愧疚把已经不在意的了她又一次拉进了十年前的情绪漩涡里,所以她又在意上了是吗?“那宋意,你现在是在难过吗?”所以才在过生日的这天,落寞地看着一天之中最瑰丽的晚霞,打来这个电话。“你觉得呢沈遇,你觉得我难过吗?”宋意问。“我……我不知道。”看不到宋意的脸,单凭声音,宋意的声线一如既往平直,曾经有影评人说宋意的声音是蛰伏在水底的幽灵,安静时冰冷到仿佛没有生命,在它跃出水面之前,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宋意很会通过声音控制情绪,在这种情形下要沈遇仅凭声音猜,她猜不出。“宋意求求你别这样,我很笨的,我猜不到。”“我不想让你难过,我最不想发生的事就是让你难过,我承认曾经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傻瓜,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我做的事情全都错得离谱。”“我很幼稚,我知道你其实看不起我,很多人都看不起我,我一直在努力想要变得成熟可靠,我也想站在你前面帮你遮风挡雨,但是我真的很笨,很多时候需要你告诉我,我才能想得到。”“别让我猜,好吗?”沈遇颠三倒四软话说尽,可惜屏幕那边的宋意不为所动,代表宋意那边的框一直是全黑的,她没有关闭摄像头,所以本该盛放她人像的框兢兢业业的占领着沈遇的屏幕,只不过是全黑的。宋意用这种方式一刻不停地提醒沈遇,她就是故意的,她就要不平等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遇。沈遇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她从自己喉头品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宋意,你在看我是吗?”沈遇问。“我在。”宋意说。沈遇低笑出声。“好看吗?”沈遇问。她笨拙地展示着真心,把自己的慌乱和伤痛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宋意,让屏幕那边的人品味咂摸,然后依旧冷酷地指责她给的远远不够。好像她不管怎样都是错的。“不太好看。”宋意似乎当真在点评。她真的没有心。沈遇捂脸轻笑,她觉得这简直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复,她的爱人完全不懂得什么是爱,她在宋意眼里或许只能算做一个难懂的人类学研究对象,跟她在车站路边观察的行人没有区别。她忍不了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能无望地看着它们被一点点碾碎,然后指望碾碎它们的人什么时候能自己良心发现。沈遇从掌心里抬头,她注视着漆黑的屏幕,想象着屏幕那边宋意审时的目光,自己闪着泪光的视线里是带着一丝报复意味的缠绵。“宋意,你把我逼到绝境了。”沈遇说。“我的身后没有退路,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干了,我不能接受做你的玩物了。”“我要告诉你,我爱——”屏幕忽然亮起来,宋意的形象重新出现在沈遇面前,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卧室里开着暖黄色的灯,宋意弯起唇角,但笑意不曾达到眼底。“我没生气,也没在难过。”“现在你找到状态了,去拍戏吧。”宋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