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秋秋摇手道：“我、我瞎说的，你们不用当真，我最近没睡好，有时候就会说些糊涂话。”她眼下泛着青黑，眼里满是疲态，似乎风一吹就能马上晕倒。从相依为命的亲人去世到被同学指责是怪物，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的确不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能够承担的。季明希帮她把那堆破旧的生活用品打包好，说：“先去睡觉吧，刚才柳老师说教职工宿舍还有几个空着。”“嗯……”李秋秋低着头，下唇被她咬出一个牙印，衣角也捏得皱巴巴的，她该怎么办才好。清河镇很小，集市从这头就能看到那头，谁家发生什么基本上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镇，所以季明希刚出门就知道有几个搞封建迷信的外地人被抓了。“你这成绩退学太可惜了。”季明希对李秋秋说，一边听周围的人聊八卦一边带三个孩子在集市买东西。李秋秋低着头，声音又轻又细：“我本来就交不起学费，全靠柳老师的帮助和奖学金生活，现在遇见这种事，我不希望他为难……而且，而且我觉得读书也没什么用，像阿珍一样去打工还有点钱拿，等陪爷爷走完最后一程我就去外地打工。”“有用的。”看到女孩固执地模样，季明希叹了口气，他见过太多中途退学打工的人了，无论最后成就如何，都在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书。但他也知道，现在的李秋秋，听不进任何劝导，所以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发出一份邀请：“你还没成年，现在去打工估计没人敢要，敢招童工的黑心工厂工资也低，要不这样吧，你来我们学校上学，待遇和奖励和清河中学的一样，如果市联考能拿好名次有额外的钱拿。”看到李秋秋低头把玩项链的纠结模样，季明希继续加重筹码：“如果担心爷爷的话，也可以带爷爷来上学，学校里面的空宿舍很多。”李秋秋盯着项链看了许久，右眼有紫芒闪烁，她握紧项链，抬头问：“真的可以吗？我不要额外的奖励，只要让爷爷和我一起去上学就行。”“当然可以。”季明希笑了笑，说道：“现在我是校长，学校的事情我都能做主。”远处的曦阳山有金光笼罩，那栋从未开放的教职工楼亮起，楼前暗沉的教职工基本情况展示牌瞬间擦亮，最顶上的校长一栏，填上了个名字，然后快速消失。众鬼怪奔向职工楼前，看到的只有空白的展示牌，其中校长一栏，正散发着熠熠光辉。“这破地方，真的要变成学校啊……”*给孩子们挑完衣服，季明希又采购了些必备的物品，便踏上了回校的路途。李秋秋的家在曦阳山山脚，倒也顺路，大巴一路驶上季家村路口，除了他们，还有几个满身戾气的男人在同一个地方下车。那个男人睨了眼三个小孩，从鼻子里冒出不屑的冷哼，拿着罗盘往山里跑去。“他们估计是来找鬼怪的，每年九到十月，都会来很多人，爷爷说那时候是鬼怪最躁动也最容易现形的时候。”李秋秋熟练地拨开杂草往前走，山里的她比外头自在多了，连声音也少了股怯懦感。季明希跟着她往山林小路走，如果不是经常在山里跑的人，绝对会迷失在这森林中。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李秋秋摘下一片树叶吹了起来，那声音像鸟鸣，随着山风飘去好远。“先在这里坐一下吧，我给爷爷传了信息，他听到以后就会过来接我了。”季明希觉得这传音方法有趣，也摘了片树叶放到嘴边吹，在李秋秋的指导下才勉强吹出声来。今天他们买东西花的时间太长，来到这时太阳已经被山遮了一半，天气渐暗，而林间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百晓生闲得在地上拔草玩，无神的眼中有三枚铜钱的影子，不停地抛起翻转，然后定格。曲调从破碎到成形，他们也没有收到来自爷爷的回应。百晓生不知从哪拿出一张纸，塞到老师的手里说：“吹吹这个曲。”这乐谱长得奇怪，不是现在通用的五线谱，而是传统的工尺谱，季明希小时候放假就在民间戏班帮忙，所以倒也看得懂。他小声哼哼两句，感觉有些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曲声悠扬，带着一股悲凉苍茫感，天气骤黑，四周风起，林间有辆牛车驶出，老牛步履缓慢，老人帽沿低下，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在草地里压出两道车辙。“爷爷，你终于来了！”李秋秋高兴地跳下石坡，小跑着奔向那个身影。就在这时，山壁忽然有个黑影闪过，速度快得不太正常，那黑影从几米高的地方跳下，用力一扯便将李秋秋拽到五米远外。“你已误入歧途，莫要再增杀孽。”黑影将李秋秋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老黄牛上的人。“爷爷？”李秋秋揉了揉眼睛，面前这个健步如飞的老人可不就是自己的爷爷吗，那骑着老黄牛的人究竟是谁。“秋秋，你不该回来的，爷爷不是说了吗，时间到了我会去找你。”老人推着女孩往外走，又对那车上的人说：“我孙女才十四岁，你要拿就拿我的命走，我受过山神指点，又用一辈子行善积德，吃了我也够饱腹一阵子了。”“不！要吃也第一个吃我，我才是招来厄运的人，我活着根本没用！”李秋秋挣开爷爷往前跑，如果这就是爷爷逃不过的劫难，那她今天就替爷爷死去。老人把孩子拉回来，斥责道：“我都说了你不是招厄运的人，那些都是遗弃你的人找的借口，退后！”说完他的长袍无风自碎，他的身上竟长着无数白色的毛发，那些毛发在空中越来越长，每一根都散着锋利的银光，恐怕一击就能刺穿敌人。只是他好像还无法掌握这些力量，嘴巴有尖牙冒出，眼睛也往外突起，看起来十分吃力。“我今天以守庙人的名义起誓，要与你这吃人的邪物同归于尽。”“可是你打不过我诶……”黄牛上与他同面孔的老人开口，语气有些奇怪别扭。“纵使不敌，加上山神赠与的神物，也能将你重伤。”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季明希赶忙阻拦道：“冷静冷静，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这种生死之战的发言放在他们这个时代不和谐啊。“没有误会，我亲眼看见这鬼车食人，当时我能力不敌将它放走，事后每每想到便辗转难眠。你们这些凡人离远一些，秋秋，把脖子上的项链扔过来给我。”老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暴戾，他转头拿项链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身边的季明希。那屠神的气势瞬间被戳了个洞，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你、你不是……”不是被吃了吗！他明明看到这个人躺进棺材里，对他伸出求救的手，而他却无力挽救。“呀，瞎说什么，我从没吃过人，不要在老师面前诋毁我啊。”老人骑着黄牛后退两步，明明鹤发白须，冒出来的声音却宛如孩童。“……老师？”守庙人的思绪迟滞了几秒。“车车，不要胡闹，吓到人了。”季明希朝黄牛上的老人招招手，那老人便“砰”地变成一个纸扎小女孩，跪坐在黄牛上嘟哝：“人家穿裙裙不好骑牛嘛，借他形象用一下怎么了，我这几天帮他挡了不少追杀诶。”季明希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小孩不懂事吓到你了，我是谣起中学的老师，送李秋秋同学回来看您。”守庙人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鬼车的传说最开始出现是在十六年前，为什么才一天就变成了老师家的孩子，而且这向来嚣张跋扈的鬼车也没有反驳。说好的“鬼车一言见阎王爷”呢，到底是谁乱传的谣言！不过既然是谣起中学的老师，那便说得通了。“是我的错，没有探究清楚便轻易动手。”他转身把项链重新给李秋秋戴上，问：“怎么好好的又不上学，爷爷还有几天？”李秋秋含着泪说：“一天。”“我知道了，回去吧，爷爷给你做点好吃的，在学校肯定没舍得吃肉吧。”守庙人戾气褪.去，脸上又恢复成安详和蔼的模样，他捡起破烂的长袍，重新套回身上，说：“谢谢老师帮我送秋秋回来，一起到我家吃餐饭吧，就当感谢你上次送我东西了。”季车车把牛车扩大了一点，叉着腰说：“你刚才差点打了我，我也要吃，我要吃红烧肉！”“好好好。”守庙人笑着点头，其实他第一次看见鬼车，就是在厨房，那时候的他正在做红烧肉。在颠簸的路上，李秋秋拉着爷爷的衣角几欲落泪。守庙人好笑地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秋秋啊，不要哭，至少咱们还能吃餐饭，不像上次，爷爷什么都做不了。”安抚完孙女他又跟季明希道谢：“你一定是个好老师吧，秋秋这一路都没有低头，说明她很信任你，如果你是她的老师就好了。”“哪里哪里，应该的，秋秋同学以后就是我的学生了。”季明希笑着说：“等下吃完饭还要带她去办转学手续。”守庙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孙女。李秋秋点头：“他说可以带爷爷一起去上学。”守庙人差点昏厥过去，按着人中说：“乖乖，你等等，爷爷马上就死。”咱说什么也不能去谣起中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