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楼梯上方传来轻微的响动, 季明希下意识地收起手中的照片，大门吱呀轻响，好像有人穿着高跟鞋走了出来, 不急不缓。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有人出现。季明希走上楼梯, 别墅小屋的连廊上有许多房间，都紧紧地关闭着，唯有一间，开了道缝，说不清是故意引人前去查看还是忘了关闭。他将小缝推开些许，轻声询问：“乔先生？”里面无人回应。他透过门缝看进去, 里面的布置和外面繁复华丽的风格相比, 显得有些过分简洁, 只有一个空的神龛和两盏暖黄色的落实台灯。这神龛与别人家那种供奉神像的简洁大气不同，它精致华丽得像个艺术品，若说它是个摆拍道具, 那神龛下还有个插满香脚的香炉盆, 若说它是真的神龛, 那本该放神像的位置却是空的, 不知这乔家的人, 拜的究竟是个什么神。木质走廊上又传来高跟鞋行走的声音, 季明希转身回头，简荒早已挡在他的面前。来人是个高个子男性, 黑色长发松松垮垮地扎起，眉眼微弯, 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像是冰冷的机器硬要模仿人类的温柔, 。他的手臂上坐着个精致的人偶，黑色长发遮住她的半边睡颜，双手掩在袖中，端庄而乖巧，平整的黑金色裙摆显得格外庄严，明明只是个闭着眼的人偶，却如神明那般肃穆威严。“不经过主人同意就擅闯他人房间，这不太好吧。”季明希双手举起，笑道：“所以我没有进去，只是看到这门没关，想帮他关上。”“怎跟个孩童一样爱诡辩。”男人嘴角弯起，打开大门自己走了进去，说道：“罢了，进来吧，跟你说说乔妮上学的事。”房间里又传来了钟表走动的声音，“嘀嗒嘀嗒”地跟刚才兔子出场时一样。季明希没有跟着走进去，问：“乔志天乔先生？”男人抬眉，面色有几分惊讶：“看来你是那个什么中学的老师，要不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庄园里，只住着一个活人。”“可笑，可叹，请了那么多个江湖术士，最后放进来的是个老师，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每走一步，木质地板上便传来一声“哒”响，好像那不是人的脚，而是一根木棍。“你们回去吧。”他怜爱地拂过人偶的长发，说道：“我已经决定好要让乔妮去另一个学校上学了，那些人很快就会过来。”“哦。那我们就先走了。”季明希点点头，装作要下楼的样子，却在即将踏下楼梯的那刻反身往上面跑。胸口的一寸照片在发烫，耳中清晰地听到刀子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乔妮在大声嘶吼，哭着喊“爸爸”，但身边的两人似乎都没有听到，所以他要赌一次。疑似乔志天的男人嘴角还挂着浅笑，发现季明希调转方向后立即变得凶狠起来，抄起身边的落地台灯往这边砸。滴答钟声逐渐变得快了起来，像是催促的倒计时。季明希咬着牙一股劲往前冲，直觉告诉他，再慢哪怕一秒，也许都要来不及了。台灯被人用剑从中切开，落在脚边炸裂，哔哩啪啦地闪着电火花。远处那个男人将头垂下，手脚扭曲，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奔来，手里还拿着另一盏灯，即使是这种情况，他都没有放开手里的人偶。乍一看，反倒像是人偶在驾驶一台人形机器。简荒利落挽了个剑花，挑起地上带电的半截台灯甩过去，说道：“你上去，这里有我。”“好，你小心一些。”季明希三两步跨上楼梯，那个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在时钟嘀嗒地催促中，季明希踹开了三楼尽头的门，里面有个白发人偶，它的右手正高举尖刀，而左手却死死地抓住右手手腕，一手往下，一手阻拦，地上躺着个生死不明的男人。这个精致的人偶是楼下写真照片中的那个孩子，它依旧如照片中那般调皮纯真，但却有两行血泪顺着眼角留下。“啪嗒。”血泪悄无声息地落入柔软的地毯中，屋内安静得听不到任何杂音，但季明希的脑中却有无数声音纠缠。“把他做成人偶，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可以，爸爸是人类，不能再受伤了。”“杀了他！”“乔妮不能伤害爸爸！”“对准脖子扎下去，这不仅仅是你的愿望，也是你爸爸的愿望。”“不！我们是被你骗的！”“时间到了，动手吧。”“时间到了吗……谁来，救救爸爸……”宛如倒计时的滴答声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秒，人偶松开左手，与右手一同握住刀柄，用力将尖刀推向地上的人。季明希当即冲过去夺下尖刀，女孩不哭也不闹，垂首站在原处，像台等待指令的机器。周围黑气涌动，季明希手中一空，那把尖刀竟在女孩手边重新凝出。精心设计的球形关节让她能够自如地挥舞利刃，不管季明希夺去多少次，她都能快速且准确地取到黑气幻化出的新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季明希叹了口气，跟女孩道歉：“失礼了，可能会有一点点痛，但是乔妮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害怕的对吗？”人偶僵硬地将头扭过来，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疑惑，就在这转个头的时间，两条手臂都被人卸了下来。失去母体的雪白手臂在虚空中无力地抓了两下，最后失去活力，那黑气凝为的利刃也因为没人抓握掉到地上，与手臂并排躺好。“应该不痛吧，我之前兼职的时候专门干人偶肢体拼卸的，老板都夸我干得又快又好。”人偶的血泪在脸颊上凝住，她茫然地摇头，微嘟的嘴唇开开合合，勉强能辨认出是“谢谢”。说完她便走到地上那人身边，弯下身一遍遍地用头供着他的下巴。“乔妮，别闹，让爸爸睡一下，五分钟，五分钟就起来陪你玩……”白发男子声音迷糊，即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拿出手机定了个五分钟的闹铃，然后跟死了一样倒下去，“人睡不够，会死的。”听到这话，乔妮的动作慢下来，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空****的手臂，彻底停了下里，钻进白发男子的怀里坐下，眼神逐渐放空，一动不动地像个真正的人偶。没过两秒，她碧蓝色的眼珠逐渐变黑，她躁动地挣扎着，又开始去拱地上的人。之前被卸掉的手也开始反复做着抓握的动作，那把黑气化为的刀直接飞到它的掌心，它握刀对空劈了两下，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才发现自己也在别人的手里。季明希压低声音说：“小朋友不能玩管制刀具噢，没收了。”那只握着刀的手依旧在空中挥舞，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乔妮察觉到这边的动作，她微微颔首低头，身躯微弯，鞠躬只鞠到一半便以头栽地倒了下去。五分钟的闹铃在屋内响起，男人迷迷糊糊地从地毯上爬起来，以手支地撑着上身，白色长发凌乱，碧蓝色的眼里带着朦胧的睡意，除开发色和瞳色，这张脸竟和刚才那个黑发男子一样。季明希想起口袋里的那张一寸照，试探地问：“乔志天乔先生？”“是我，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谁？”乔志天的眼底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可以想象到他究竟有多缺睡眠，“对哦，差点忘了，乔妮说她要自己选老师，你一定就是她选中的吧”。他撑着旁边的椅子慢慢站起来，小心挪动着坐到轮椅上，季明希这才发现，这人的腿上也带着球形关节。难道真的是人偶父女，不是说这庄园住着一个活人吗？“其实我也是人偶……哈哈骗你的，是义肢噢。”乔志天笑容温和，捞起五分裤露出接缝的地方，“之前出车祸截肢了，多亏乔妮把我从车里拉出来才救回一命，所以我就定制了这副假肢，看起来很像人偶对吧，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乔妮的爸爸了。”他小心地将乔妮从地上抱起来，为她整理衣服和头发，疑惑道：“她的手呢？又玩丢了？”“又？”一般人可用不到这个字。“嗯，这孩子最近不知道去哪玩了，时不时回来的时候都会丢些零件，不过我是人偶师嘛，重新做一个也不麻烦，就是问她去哪了她都不说，可能是叛逆期到了。”乔志天假模假样地抱怨，语气依旧温和，就和所有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季明希将那两只人偶手臂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这次是我卸下来的。”“这不是乔妮的手！”乔志天的气质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和的眉间也透出一股阴郁，“你从哪里拿来的？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怀里的乔妮闭着眼，头颅一歪恰好倒在乔志天的锁骨上，毛绒绒的触感让乔志天有些许回神，他摸着乔妮的头发道歉：“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以前总有人偷偷跑来我家做些奇怪的事，所以我有些应激了，我不该跟您发脾气的。”季明希叹气，果然能随手拿出几十万的大佬都有些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只是你道歉的时候可以稍微看看我吗。这个男人，有点可怕。他把刚才看到的事和乔志天说了一遍，包括那把自他醒来后就消失的刀。乔志天没有任何惊讶，反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最近怎么一睡觉乔妮就来闹我，看来是察觉到我睡着以后会有危险。”从这话中可以看出他对乔妮的信任，即使挥刀的人是乔妮，他也从未怀疑过她。季明希问：“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乔志天支头沉思，然后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数完后又开始掰着乔妮的手指头。季明希：……明白了，你仇家已经多到四只手数不过来了。“哈哈，开玩笑的。”乔志天笑容温和，“那些仇家早没了，现在能蹦跶的没几个，这事随缘吧，反正乔妮会保护我的。”他推着轮椅往外走，说：“过来吧老师，我先给您转钱，上学的合同还得等乔妮醒来的时候和她商量一下，不然她又该和我闹了。”季明希上前帮他推轮椅，突然觉得这个家长的危险程度有点高，要不还是放弃算了。“不要紧张，只要没踩到我的底线上，我都不会生气的，乔妮说了，要修身养性，才能陪她多活几年，我前半辈子过得太苦了。”“砰”，刚才已经被踹得摇摇欲坠的门支撑不住倒下，简荒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黑发人偶，正是刚才黑发乔志天手臂里坐着的那个。“把它、拿过来。”乔志天的清润温和的脸突然变得狰狞，就连乔妮也压制不住他的怒气。他从轮椅中抽出折叠手杖，朝简荒的方向走去，哒，哒，哒，哒，每一步都充满了压迫感，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但乔妮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手臂上，就好像之前黑发人偶坐在黑发乔志天手上那样。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