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可能。”贺岚大脑嗡嗡作响， 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握紧。妈妈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她亲眼看到妈妈倒在她眼前的，妈妈去世了，她参加了葬礼， 葬礼上陈欣月大着肚子出现，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不太清净的爸爸早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有了孩子！现在告诉她， 妈妈还活着，在别的地方活了十八年？“我不相信你， 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不可能不回家， 不可能不联系我。”慕云珠开口：“如果她不能联系你呢？她在缅北最危险的佤邦当奴隶， 她怎么可能联系你？军。火贩， 毒——贩， 人贩， 诈骗， 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如同在地狱， 活着就是一切。”见贺岚还是不相信，她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她。贺岚颤抖地接过， 照片里有很多人， 全都衣衫不整，浑身是伤地跪在地上，而她一眼就认出了角落被绑起来的人……“这是十八年前，也就是你母亲到缅北的第二年，你还要怀疑我吗？”眼泪瞬间汇聚在眼眶，她颤抖地问：“她现在……”“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却日日受着折磨和屈辱， 杨天成这样的人渣却风风光光活了二十年。贺岚，在这个世界里， 不公才是常态，法律不会保护我们的，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报仇。”慕云珠从她身边走过，报了个地点。“杨天成和她妻子，还有小儿子就在这里，他们正等着人接应偷渡出国。交给警察，让他们走一遍所谓正义的程序，冒着证据不足可能被释放的危险。还是亲自为你妈妈这十几年受的苦讨回一个公道，你自己选择吧。”贺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照片，用力得指骨都泛起青白色，许久才发出声音，“带我去见我妈妈，你想要我做什么？”慕云珠神色莫测的笑了笑，“如果你选择把人交给警察，那么就把你妈妈忘了吧，继续做你的贺法医。如果你选择为你妈妈报仇，那么事成之后，我会联系你的。贺岚，一切的选择都在你自己手上，你的时间不多了。两天后，就会有人来接应杨天成偷渡出国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妈妈。”贺岚咬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片酸楚。“因为她是我的恩人，是让我在地狱里唯一感觉到一丝温暖的人。”慕云珠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骗去了东南亚，在那里被控制，先是被逼着诈骗亲近的人，然后骗熟悉的人过来，最后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卖去另一个地方，被作为肉票向国内的人勒索。直到被榨干最后一起价值，被逼着去做苦力，直到被活活打死。我爸妈死了，只剩下我和弟弟，他们的死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的法律从来不是为了保护弱者的。后来，我跟我弟弟被你妈妈救了，她说看到我就想起了她的女儿，她的小公主，我们跟她生活了好几年，直到我上大学，被组织派过来盯着杨天成，这是争取了很久的机会。”见贺岚想说话，慕云珠打断她继续说：“别的不必再问了，我也不会再多说。想要知道更多就向我证明，杀了杨天成为你妈妈报仇，我会带你去见她的。”慕云珠说完报了一个电话号码，“从这离开我就会消失，你做完一切联系我。或者忘了这一切，好好做你的贺法医，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给贺岚继续开口的机会，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贺岚，希望我们能够再见。”然后转身离去。贺岚现在那许久，久到双腿已经麻木，久到参加活动的人都已经离开。她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放到耳边，她声音微哑，“喂。”“杨天成夫妻逃跑了！对不起，贺岚，我跟上级申请通缉令，一定要把杨天成抓回来！”……在这个世界里，不公才是常态。慕云珠讥讽的笑声犹在耳边，贺岚望着碧蓝的天空，繁华的市区建筑，还有正在修建的体育场。可妈妈呢？她在缅北，在落后，肮脏，危险的地方受着羞辱。妈妈是不是连看蓝天都是一种奢求？“贺岚？”贺岚闭了一会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直接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走。宋思音站在周彤身边，焦急地问：“姐姐呢？”周彤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表情复杂，“她……挂了。”“她现在一定很崩溃，杨天成逃跑，一定对她打击巨大，她心理疾病又很重，会不会突然发病了？”宋思音着急地在原地挪步，嘴里还碎碎念。“你知道她有心理疾病？！”周彤一把抓过她肩膀，诧异地问。这种时候，宋思音也懒得瞒了，点了下头，“我早就知道，是贺岚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她一边解释一边拨打贺岚的手机，结果，打不通。“她不接电话怎么办？周彤，她现在最有可能去哪里？”“我不知道。”“你们认识二十几年，你不知道？！”周彤反驳：“老子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宋思音懒得跟她吵架，“去酒店里找啊，她还没出来，那我们进去找她！”说完，也不管周彤答不答应，就要往酒店跑。“喂，你知道酒店有多大吗？一个人去找？！”宋思音不耐烦地吼道：“那也总比干等着强啊，你看到她出来，记得跟我说，我去找！”她冲进酒店，见人就问。这里刚办了超五百人的大活动，现在都是准备离开的人，酒店忙得不行，根本没人关注她说的人。可她不放弃，还是努力到处找人。宋思音不知道的是，在她苦苦找人的时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她一直寻找的人，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别丢下我。“音音……对不起。”贺岚爱恋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姑娘，她多想冲过去，抱住她，说一声：音音，我在这。然后开心地抱住她。可她不能了。妈妈在缅北受苦受了二十年，她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享受幸福。杨天成那个禽兽明天就会偷渡离开，一旦他出了国，想再抓住他就难了。二十年前的绑架案，由她而起，此刻也该由她了结。贺岚伸出手，指尖伸向宋思音的方向，她在空中轻抚了一下，“我爱你。”她戴上帽子，转身进了去车库的电梯，开了一辆蓝晴的车离开，这是她临时借的。车子驶离酒店，贺岚握着方向盘，目光越来越冷。她不会被慕云珠影响，变成一个以暴制暴的刽子手，但她必须在警察之前见杨天成一面，她现在是停职调查阶段，一旦杨天成被捕，她再想见他就不可能了。所以，她只有这段时间差。车开到目的地不远的地方，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彤的电话。“靠，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到底在哪里？宋思音找你都找疯了！”周彤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城北，大东仓库，杨天成在这里，带人过来抓他。”周彤，如果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们能来得及吧？来得及阻止我犯罪……“哈？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回应她的是一通忙音，贺岚又挂了电话。她急忙拨回去，结果关机了。“艹！”握着手机，周彤没好气地说：“大东仓库，杨天成在那里，所有人去那里抓人！”“是！”几个警察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开车就走。周彤上车前一秒，看了一眼酒店，宋思音还没出来，不会还在里面找人吧？迟疑了一秒，她上车，发动车子，同时拨通了宋思音的手机。“周彤？”“别找了，贺岚给我打电话了，杨天成在城北大东仓库，她应该不在酒店了，你别找了。”听到这句话，宋思音直接跌坐在地上，她额头都是汗，跑上跑下找了这么久，她不是体育生，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好好休息，我们去大东仓库抓杨天成，放心，我会把贺岚带回来给你的。”宋思音扶着墙，努力站起来，“我也要去，周彤，带我一起去！”“我已经出发了，你来了帮不了什么，好好休息吧。”“那我自己打车去，我一定要去！”“那随你，城北，大东仓库。”周彤说完，就挂了电话。宋思音站起来，双腿还有点打颤，她咬牙撑着，走向电梯。姐姐，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冲出酒店，她站在路边招手打车。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司机先生，城东大东仓库，麻烦您快点，我非常着急。”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就是很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小姑娘，你没事吧？”“没，没事。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好的。”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嗖地越了好几辆车。但宋思音并没有因为这样轻松一些，她打开手机，给贺岚打电话，依旧关机。双手紧握着手机，她额头布满冷汗。贺岚，千万别出事。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腿上，宋思音委屈地抿着唇。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一起面对的……一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仓库外停着几辆警车和警察，已经有警察在拉封锁线了，她下车冲了过去，刚要往里面冲，就被一个警员拦住，“小宋，别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她红着眼睛，声音发颤。周彤铁青着脸从仓库走出来，“让她过来吧。”宋思音快步冲过去，“姐姐呢。她是不是……”她不敢问出口，她怕贺岚失控了，做了不该做的错。周彤还没开口，里面的人已经被担架抬了出来，宋思音抬头看去，就震惊在原地。那是……杨天成！杨天成躺在担架上，浑身上下都是血，十分吓人。后面还有个人被抬出来，她曾经见过一次，是贺岚同父异母的弟弟，比杨天成情况轻一点，但也浑身是伤，都陷入了昏迷。宋思音腿一软，差点摔倒，还是周彤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贺岚呢？”“不在。”她怔住，“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周彤平静地解释：“仓库里只有杨天成跟他儿子两人，他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检查过仓库了，这里面至少出现过六个人的痕迹，现在要等杨天成醒了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那她呢？她在哪里？”宋思音推开周彤的搀扶，她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她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倒下了。“宋思音？！”周彤快步冲过去扶住她，“救护车，这里还有个人！”……宋思音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在医院了。宋家父母，和宋思卓都在。“音音，你醒了？”她看到家人，愣了一下，“爸，妈，哥，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队长打电话通知我们的，说你协助他们办案太辛苦了，直接累晕了。”宋妈妈走到床边，坐下，“这么辛苦的吗？要不，换个工作吧？”“贺岚呢？你都病倒了，她都不来看看你？”听到贺岚的名字，宋思音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眼神变得心碎，茫然。宋妈妈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别乱说话。”叩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宋思音猛地抬头，眼底浮起期待的目光。姐姐！门开了，周彤走了进来，她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小宋的同事。”宋爸爸开口：“你好。”“很抱歉，这次我们的案子有点复杂，让小宋熬了好几个大夜，明天开始领导给了她三天带薪休假，你们可以把她带回去好好休息。”宋爸爸笑着说：“她选择了这份工作，辛苦也是应该的，多谢领导关心。”周彤看向她，“小宋同志，回家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相信我们。”说完，她转身离开。“周彤！”宋思音下床，不顾爸妈的阻拦，追出病房，喊住往外走的周彤，“周彤！”周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她。她快步走到她面前，“贺岚呢？她联系你了吗？”“没有。”周彤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小宋，我刚从杨天成的儿子杨建宇那边过来，他受伤轻一点，已经醒了。”“醒了？！”她紧张地抓住周彤的胳膊，“他说什么了？”“他说，贺岚去找他爸了，他和杨天成身上的伤的确是贺岚打的。”贺岚冲到仓库的时候，杨天成、陈欣月他正等着人接应，准备偷渡离开。她的出现，让三人惊愕不已。“二十年前，是你让王中天绑架我跟我妈，这样你就能不离婚，还能得到凌天集团，爸，是吗？”杨天成脸色铁青，明显慌张大过愤怒，“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贺岚，你带警察来抓我吗？”“回答我，是不是你？！”“我当年就该把你和你妈一起弄死！你妈都死了，都死了二十年了，你还要把当年的事挖出来，你是不是有病？！”杨天成几乎是想到什么就骂什么。贺岚笑了，她的笑慢慢变得疯狂，从身后掏出一根棍子，“杨天成，我还真有病！从你害我妈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个疯子！”话音落，手里的棍子已经挥了过去。她的暴力倾向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手里的棍子一下一下挥在杨天成身上，连过来阻止的母子都被打了。贺岚一边打一边喊着，“杨天成，你这个禽兽！我妈呢？我妈她没事，你告诉我把她送到哪去了？你说啊！不然我杀了你！”杨天成就一直喊着她疯了，说她妈早就死了十八年了，宋思音听着周彤复述杨建宇的口供，喃喃：“病例上说姐姐因为小时候的事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那后来呢？”“后来……她突然清醒了，丢了棍子，掐着杨天成的脖子一直问她妈妈在哪里？结果慕云珠带着两个人突然出现了。”她诧异地看向周彤，“慕云珠？！她去哪里做什么？”“慕云珠带着人过去，给贺岚注射了一根针药，然后又依次给杨天成一家三口注射了药，然后把贺岚和陈欣月带走了，至于动机，我们还在查。”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慕云珠把贺岚跟陈欣月带走了？带去哪里了？”“不知道，我们的人已经到处在找慕云珠了，我和贺岚之前就怀疑她有问题，看来果然有问题！”周彤说完，见宋思音还在发愣，拍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养好身体，说不定明天就找到贺岚了，我先走了。”周彤走了，宋思音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满脑子都是贺岚失踪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她们甚至还约好了，以后不敢发生任何事都要一起面对，为什么还没过12个小时，人就不见了？姐姐，你到底去了哪里？……三个月后。“被告杨天成，犯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罪，绑架勒索罪，教唆杀人罪等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杨建宇哭着一直喊‘爸爸’，杨天成却像是彻底失去了所有活力一样，木楞地被带走。宋思音起身，戴上墨镜，离开法庭。走出法院，她买了一束花，然后开车去了墓园。来到贺柔的墓碑前，她把百合花放下。“阿姨，害您的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您可以安息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是第一次来见您，本来应该让贺岚带我来的，可是……”她深呼吸一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阿姨，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早点找到贺岚，好不好？”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下了，她哽咽开口：“阿姨，我真的好想姐姐，可我找不到她，慕云珠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她消失了，也带走了姐姐。”照片上的人，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宋思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到底在做什么？擦干眼泪，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她转身离开了墓园。从墓园离开，宋思音开车直奔警局。一个月前，联合调查小组从杨天成这里打开了突破口，设立了三地交互办案，牵动了上百精力，布局一周，一举端了国内最大的电信诈骗和洗黑钱的组织，凌天集团这个上市公司一夕倒塌，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个日日夜夜，所有人都掉到黑白，咖啡当水喝，办公室当家睡。努力到头，终于收获了。参案的人都立了功，甚至办了庆功酒，她也被邀请了，可她一点心情都没有。因为慕云珠还没找到，因为她并没有亲自参与任何犯罪事实，对她实施通缉证据不足。而寻找贺岚，却毫无所获。警局门口。宋思音抬头看了一眼警局大门，这里是贺岚带她来的，可她还在，并且已经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画像师了，带她来的人呢？“姐姐，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仰头，让眼泪倒回去，她下车，走进警局。“小宋！”她扭头看过去，是周彤。“周队，下午好。”周彤走过来，问：“去法院听宣判了？”“嗯，姐姐不在，我替她把这个消息带去墓园了。”宋思音眼眶发红，“周队，这个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吗？我总觉得不对劲，姐姐的情绪本来已经变稳定了，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才会变得这么偏激，肯定是那个心理医生跟她说了什么，我不相信姐姐会毫无原因的变得这么暴力。”“我理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个案子牵扯太广了，我们端到的也只是国内的犯罪团伙，而他们的大本营却在最乱的东南亚，我们国内也是鞭长莫及。”周彤欣慰地拍拍她肩膀，“别难过，贺岚比我们心眼都多，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她的。”宋思音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泛着泪花，“嗯，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可始终没有贺岚的消息，她好像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样。午夜梦回，宋思音就这么躺在贺岚的家里，抱着两人曾经一起睡过的被子，泪慢慢打湿了眼眶。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我们拉过勾的。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