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主义。”面对沈聿潇的非暴力不合作,黎书最后愤恨地吐出四个字,甩开沈聿潇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黎书实在想不通,沈聿潇又不是给不出一顿饭钱,为什么要白吃人家的东西,难道白吃人家,吸收的营养更加丰盛吗?“好了,我不想和你多说,你回府里吧,我去看看过几天筹集军饷的事情。”沈聿潇面无表情地说。筹集军饷,这四个字黎书听着特别熟悉。他忽然想起来沈天白佝偻着身体去参加裴世修组织的集响大会。如果那天是他去,沈天白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天。黎书望着沈聿潇远去的背影,心想都是军队,都是保家卫国的,怎么国军和共军就这么不一样呢?他从来没见过苏玲他们问老百姓要过钱,甚至他们的军队有时候还帮助老百姓修桥铺路,砍柴插秧。于此,他也明白了只要沈聿潇一天身在国军的队伍里,他就不可能便回以前善良的模样。这种“官僚主义”,“剥削人民”的想法,是这个军队固有的,与他前几年的经历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或者说,前几年的经历,只是现在冷血薄情的导火索而已。冷静下来的黎书回忆起沈聿潇最近的点点滴滴,撞人不救治,杀沈天珏并烧毁房屋,吃饭不给钱,搜刮老百姓。虽然沈聿潇依旧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但是黎书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与霸占。他越发觉得自己并不是沈聿潇的爱人,只是沈聿潇一个花了大价钱买的物件,爱不释手而已。黎书越想越气,沿着街道没精打采地走着。突然一声吊嗓声传进了黎书的耳朵里,黎书不大喜欢听戏,阳城也没什么有名的角儿,所以黎书一直都不知道阳城还有个戏院。但是刚才的几声,虽然短暂,但是真的十分好听,连黎书这个外行的人都觉得好听,最主要的事刚刚吊嗓的两段是穆柯寨里的选段。穆柯寨黎书还算熟悉,以前沈府有喜事也会唱个堂会,沈天白点的最多的就是穆柯寨。于是黎书一个没注意,一只脚就踏进了戏院。“爷,这才下午,还没开唱,您来早了。”一个伙计似的人说。“没事,我坐一会。”黎书气呼呼地说,像是个鼓了气的河豚。伙计一看黎书的穿着,非富即贵,也不敢多说,便走开了。后场,邱壁琴正在扮相,见小跟班嗤笑着进屋,便问:“小云,你笑什么?”“刚刚有个人,这个点就在堂下坐着了。”小云将头冠捧在手里,乐呵地说。“哪位老板?是这里的熟人吗?”邱壁琴问。“不清楚,这人伙计说没怎么见过,许是刚才您开了嗓,给吸引来的吧。”小云像是拍马屁,又不像是拍马屁的样子说。“今儿个是您在这里第一次开嗓,这也是个好兆头呢。”小云继续说。“贫嘴。”邱壁琴损了句。黎书是听着声音进来的,这会子又没了声音,黎书准备离开。可是刚准备起身就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去。黎书又不想回家,他突然很不想见到沈聿潇。“哼,今天我也来个一夜不归。”黎书赌气到。忽而又起了嗓,还是刚才的声音,黎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挺扣人心弦的。这下黎书更加不准备走了。戏院陆陆续续来了客人,不一会儿就坐满了。常听戏的人听说戏院里来个北平的名角,十分好奇,所以今天戏园子倒有些人满为患了。“这可是北平来的名角,今儿个能在阳城听到邱老板的声音,真的死而无憾了。”旁边,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对和他一起进来的人说。“可不是,邱老板人家是内个。”和中年男人一起来的人竖起了拇指,特意用着京腔道:“任凭日本人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参加那什么文化交流会。”“谁说戏子无情,我看邱老板是深明大义,国粹到底是国粹,那些个电影明星可不能比。”中年男人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论阔。听到邱壁琴的故事,黎书大为感动,可是又听到他们贬损电影演员,黎书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说自己也拍过一部电影,岂不是连自己也被骂进去了!然而自己虽算不得什么爱国志士,但是明里暗里和帮助苏玲他们不少,所以不免觉得这些人的看法太过偏颇。继而他又想到了宋导,黎梦他们。虽然黎梦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但是黎书相信黎梦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于是黎书心里五味杂陈起来,连带着也就没什么心思继续听戏了。本来黎书准备一夜不归的。可谁知刚一出戏院的门就遇见了凯明。“黎书少爷,长官在车里等着。”凯明微微弯了弯腰说。黎书便朝左前方看去,一辆黑色的像个乌龟壳子的轿车停在一旁。“我不回去。”黎书说。说完准备转身离开。“怎么?听了半天的戏,还没玩够?”忽然,耳边传来沈聿潇压低了的嗓音。沈聿潇将自己的披风披在黎书肩膀上,黎书挣扎起来,可是没一会就被沈聿潇包成了个粽子。“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以后我改好不好?不过你也给点我面子成不?要跟我生气回屋子里慢慢生。”沈聿潇握着黎书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黎书,弄得黎书都不敢抬头看他。如今的沈聿潇,已经比黎书高出了很多,身材也早已变得宽广。黎书站在沈聿潇的面前,有种被套娃的感觉。黎书的气不可能那么快的消,但是一颗深爱沈聿潇的心使他不得不为之动容。“那你以后不许在仗势欺人了。”黎书低着头,糯糯地说。“好。都听你的。”沈聿潇说。说完,沈聿潇扶着黎书的肩膀,将黎书送进了车子后座。车子在青石板路面上缓缓行驶着。路面有些摇晃,两个肩膀跟着一分一合。阳城不是很大,没有多久就看不到两边的商铺了,也看不到闪烁的灯光,然后只有车子前面有两束灯光照着,其他的地方漆黑一片。黎书不自觉地把脑袋靠在沈聿潇的肩膀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太平日子啊?”黎书问。沈聿潇不知道黎书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是又觉得黎书的问题是一个好问题。阳城表面看着和平,然而指不定哪一天就打起来了,就像襄阳一样,从高楼道废墟,只是一瞬间的事。如今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内部的两个派别正在合作,但是沈聿潇知道,自己的一方有些不讲武德。虽然官僚,但是沈聿潇爱国的心还是炽热的。“会有和平的一天的。到时候我就带你走遍神州大地好不好。”沈聿潇抚了抚黎书的脖子说。黎书没有点头,但他的内心已经同意了这样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