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今时爹妈的眼里,我和路今时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路今时夹菜我剥虾,路今时洗锅我擦碗,路今时提裤我系带,一个不争不抢无才有德的幼师,一个强势做主有才有能的生意人,男主外女主内地构成了一幅和谐美满的家庭画卷。我们俩谈婚论嫁的时候,路今时的妈妈把祖传的镯子套在我的手上,语重心长地劝慰我,我没了爹,路今时的爹就是我的,我没了妈,她就是我的妈妈,对我一定比对路今时好十倍。她的首饰全给我,她做饭的技艺都传女不传男,绣花裁织整理家务必定对我倾囊相授,我和路今时若是发生矛盾冲突,她必定无条件地站在我面前指责她儿子的不对。等我生了孩子,无论男女她都悉心照料,我坐月子她必定制定一套营养均衡心理生理全面考虑的照料计划,保准我八十来斤怀胎,坐完月子出来身材也能立即恢复到一百斤以下。我对路今时一家至今都留有一种愧疚的感激之情。所以甘玲说她非得去骚扰一下路今时,我天塌西北,地陷东南,六神无主片刻,从微信好友里拽出路今时,思忖着怎么给他说句什么话。我们六年没联系了,作为前任贸然开始聊天,说句“你好吗”难保路今时老婆看见了心生遐想,反而打扰了人家和睦的家庭关系,我并不想给路今时添麻烦。何况这事情和七年前幼儿园的凶杀案有关系,我和路今时正是因为那件事分手的。直接原因是,路今时看我心理状态不太正常,劝我离开幼儿园,免得日日目睹凶案现场加深心理阴影,一向唯命是从的姜小茴忽然犯了驴脾气非要在幼儿园死磕下去。若路今时旁观倒也还好,偏偏他是我的男朋友,承担了我百分之八十发疯的伤害,半夜忽然一个人坐起来,容易受惊听见剧烈震动就浑身发抖,夜里就开始泪流不止,终于把路今时逼得精神崩溃,最后我也良心发现,没有耽误路今时三十岁前生二胎的人生规划,提了分手。和路今时的相遇就是在某个人生的分岔路口,我父母去世我茫然游**,遇到了路今时做我的港湾,后来我遇到了风暴,港湾留不住我,我漂流而去,从此分道扬镳。我有我的故事,路今时也有了他的故事,本来是再不会相交的两条线,甘玲出现,非要去把这两条线再接上。甘玲那张照片里,路今时从一家火锅店出来,他家住在那附近,具体位置我不清楚。甘玲有心一定会迅速找到,小县城里谁的住址都不算秘密。路今时比我大三岁,今年正好三十,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微信名字就是路今时+手机号码,头像是一张自拍,路今时有点摄影爱好,拍得不算难看,头发剃得很干净露出青色的头皮,一件李宁的运动T恤和黑色的短裤,胳膊上套着黑色的防晒袖,手腕上挂了一串檀木手串,双手插兜,微微低头,靠在一道黑白分明的墙边。我焦灼地搓着手机屏幕,点开路今时的朋友圈试图从他的一儿一女上打开话题。路今时先有了一个女儿,后来有了儿子,女儿去市里的全托幼儿园了,儿子还穿着纸尿裤,头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嘴巴咧开,露出一颗乳牙。最新的朋友圈就是一张在婴儿床里的儿子照片,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可爱地望着镜头。发布在二十分钟前。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打开话匣子。可实在是怕甘玲速度太快已经找上门我来不及应对,莽撞地把心一横,直接开场白问了句:你儿子几个月了呀?过了一分钟,路今时发来消息:?我心里想真的完蛋,手指噼里啪啦地发消息,打算简明扼要地把甘玲的事情说一下。路今时发消息很快,一个表情包甩了过来。黑人按着太阳穴惊讶地发出ohMygod。我还在继续打字,看见路今时正在输入中。路今时:5个月了,小名兜兜,可爱吧?我只能把我要发的消息剪切,粘到备忘录去,回来聊天窗口:可爱。路今时:怎么忽然想到要联系我?到底是做生意讲究效率的路今时,开门见山省了我很多后顾之忧。我再回去把备忘录的内容粘过来:是这样,你还记得七年前李子幼儿园的事情吗?那个死去的孩子的母亲忽然找到我,逼问我凶手是谁,我觉得凶手已经坐牢了,她寻仇没有意义,就没跟她说。她发现七年前我和你认识,她想要找到你,问凶手的线索。路今时:行啊,让她找我呗。那还得了,路今时理解错了,以为我要把锅扔出去。姜茴香:不是的,你不知道情况,这个母亲很疯,她会不择手段地找到你,可能会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我不太想让她知道凶手的事。路今时:凶手不是进去了么?她找就让她找呗。姜茴香:不是,好像,我听说哈,可能提前出狱了?我也不知道。路今时:哦,那也能理解呀,要是谁把我闺女杀了,就是他坐牢出来了我也得把他弄死,挺合理的,来呗,我反正知道得不多。姜茴香:……路今时:我觉得我没理解你的意思。六年前的聊天记录我早就删掉了,现在我和路今时在一片空白的窗口聊天,很快就占满了两屏,我不知道怎么回复,解释起来又过于麻烦,其实也不麻烦,但我理不清我的思路,也警惕地掌握着和路今时相处的分寸。过了会儿,路今时又发来消息:这样吧,你不忙吧?正好我也不太忙,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你详细说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说今天晚上可以吗,路今时说行,发来个川菜馆的定位。路今时:这家麻婆豆腐特别好吃。我有点儿恍惚,感觉像是回到七年前,悲剧还未发生,我和路今时美好地畅想着婚姻。路今时开车接我下班,不能在幼儿园四周抽烟,他就叼着一根棒棒糖,我上车系安全带,路今时每次都嘲笑我过分注意行车安全,系安全带就像个第一次背书包的小学生一样庄重。车子徐徐发动,我才问今天我们去哪里,路今时说,我们去哪里哪里,哪里的这个那个特别好吃,你一定喜欢。我停顿了一会儿,路今时又发来一句:朋友开的,豆瓣酱都是从四川人肉背过来的,味儿很正。姜茴香:那还挺好。姜茴香:这次是我麻烦你,我请客吧,就当支持你朋友的生意。路今时:见外了不是,你来,不得让他免费?后面跟着几个大笑的表情。我凭什么让路今时的朋友给我免费呢?以前还能算是“嫂子”“弟妹”,现在我算什么呢?可是微信上拒绝,路今时势必又要跟我争个输赢,这人争强好胜,我拿他没办法。只能现场跟他扯来扯去,快准狠地把钱付了。晚上我骑车去了那家川菜馆,红色招牌上就写着,川菜小吃。里头有四五张桌子,店面不大,里头传出牛油火锅的香气。路今时早已经到了,坐在一张桌子上开了一瓶啤酒,端着一碟毛豆慢慢地剥开,柜台后面一柜子白酒,老板是他的朋友,正靠在柜台上跟他说话。我进去之后,老板走出来,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放:“菜单没有的,我们也能做,随便点。”口气倒是不小,我没多打量老板,怕看久了被人误会,就只瞥了一眼路今时,除了换了件T恤之外和头像没什么区别,我低头看菜单。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又要了个炒油麦菜。老板转身去后厨了,我和路今时对着看,路今时摸了下手腕上的檀木珠子,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立即熟练地接过了话题的主动权:“我看你还挺烦恼的,那个什么母亲的事情,你详细说说呗。”他这么开门见山,让我减轻了一些压力。“是这样的,你还记得郑宁宁吧?”路今时点头,我说:“我一直以为郑宁宁的母亲去世了,但后来发现是个误会,她妈妈,嗯,叫甘玲,从外地回来了,听说了凶手可能提前出狱,情绪控制不住了,要找到那个凶手去寻仇。因为已经过去了七年,她们家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当时主要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也退休了,她找来找去,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非要问我凶手是什么特征,什么长相,什么名字,反正要从我这儿问出点儿什么,但我不说,纠缠了好几天……”“然后她无从下手,就说要来找我,对吧?”路今时一点儿也不着急,捏着杯子往里面倒啤酒。我点头正要说话,一抬头,忽然看见了门外有个黑衣服女人冲里面探头探脑。然后,看见了我。女人就没再迟疑,大踏步地进来了。我忽然坐得很直,路今时挑了挑眉毛,意识到不太对,回头一瞥。甘玲眼神如鹰,在我和路今时身上看了两眼,就沉稳地坐在了我们旁边的那桌上。老板走出来亲切地打招呼,问甘玲吃点什么。我忽然抱起路今时的啤酒瓶,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路今时:嚯——甘玲阴沉地盯着我,我借了这两口酒的胆气,猛地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