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发生了一件不算新闻的事件。三单元的温老师之前和学生家长搞在一起的事情没了下文,偏偏就在这个星期迎来了后续。据说是学生另一个家长,也就是原配夫人找上门来,带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娘家人,个个虎背熊腰地堵在三单元门口。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人站在门口叫骂,后来被保安调解走了,我去上班回来,是听邻居给我转述的下文。花衬衫女人带来一帮亲戚准备在外墙上用油漆写字:温如静不要脸,没有师德,勾引学生家长,破坏别人家庭,生孩子烂□□……后面跟着一堆污言秽语,提着油漆桶的亲戚耳背,女人就重复了好几遍,提纲挈领地要求他主要是把前三行写上。刷子还没沾墙,物业就来了,保安也拥挤在一起,最后调解不了了,楼上下来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穿着情侣睡衣,一个蓝色一个粉色,背后分别是灰太狼和红太狼的图案,连拖鞋都是成双成对的,给花衬衫女人气得直接坐在了地上。花衬衫女人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直扑粉睡衣:“温如静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鸡婆,□□……”后面的话我的邻居还要绘声绘色地给我模仿,她丈夫咳嗽了一声,她就憋住了,跟我继续说起当时的盛况,物业来了五六个,保安三四个,还有围观的,几个人就跟演戏似的,调门特别高,就像是花腔似的又说又唱。花衬衫把粉睡衣的温老师的衣裳狠狠一扯,把衣领撕开,要给群众展示温如静是有一对多么不要脸的胸才把她的男人勾引到手。温如静被撕扯了一下就也恼了,左手揪着花衬衫,右手拽着头发,左右开弓,她当老师条理清晰,一下子就拿住了花衬衫,把女人扯成一根歪脖子树,倒下来。花衬衫失去两块重要地方,索性战略性撤退,也不管头皮被扯得生疼,撒开膀子去扇温如静的耳光,啪啪两声,温如静顿时松手,化抓为挡,捂住脸陷入了被动。花衬衫原配乘胜追击上前飞起一脚把温如静踹倒在地,没想到温如静还有后手,倒下之前把花衬衫的头发揪住,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互相撕扯头发扇耳光。温如静以静制动,嘴上不说,每说一句都直指花衬衫要害,什么泼妇,什么黄脸婆,什么上了年纪,而花衬衫则枪林弹雨以数量取胜,多的是我邻居都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复述的本地俚语脏话还有些比喻句。两个人厮打了好一会儿,穿蓝睡衣的男人好像刚刚发现打架的双方和自己有关,威风凛凛地站出来了,叉着腰说吵什么吵打什么打,你们看你们像个疯婆子一样,尤其你温如静,你还有点知识女性的体面吗你跟她一般见识。花衬衫连带着被骂了一句,立即拽着男人说你还有良心吗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就是你用来勾搭小学老师的?老娘这么多年洗锅做饭伺候你没有说过半个不字你这跑来别的女人家睡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了吧!没想到男人忽然一推她,像是推倒一个花瓶似的绝情,狠狠地甩了甩手:“我不回家,儿子我不要了,你带走吧,我们离婚!”众目睽睽之下男人说出这种话,花衬衫立即天塌地陷坐在地上哭昏过去了,亲戚们过来要把男人打一顿,但是也不知道谁的胳膊肘先暗示了别人,最后大家胳膊肘捅成一片,齐心协力地说了几句狠话就把花衬衫带走了。然后女教师温如静梳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男人也没好气:“都说了都说了扔垃圾把快递信息抹了,你看,让她找着了,烦死了!”我急忙打断邻居的叙述:“花衬衫难道是开驿站的?快递信息啥的。”邻居把瓜子皮从嘴里拽出来甩进垃圾桶:“哪有,我天天取快递没见过这号人。”反正男人把两个女人各骂了一顿之后变了脸色,搂着温如静的腰面无表情地甩开人群,留给大家一个灰太狼和红太狼上楼的画面。“啧,你说,当老师也挺好哈,碰见学生就知道家长是什么货色,找对象都不愁了哈。”邻居大发感慨,我四舍五入算个老师,没敢附和,我们幼儿园里我和家长的联系绝不是最紧密的那个,和我联系最紧密的那个家长每天都在成为杀人犯的道路上狂奔,这个话题着实是有点儿陌生了。她丈夫又白了一眼,还是感情好,吃醋说:“那你现在去考个证也合适,宏志小学你肯定能教吧?那些家长可都比我好。”“现在小学老师都要研究生学历了,我可没那本事,就当个柜姐挺好的。”温老师的事儿传到了朱二婷耳朵里,她以为我有什么一手消息,跟我议论八卦,我就把邻居的话给她转述,她听完之后说她想过来一趟。之前朱二婷分享过她的感情苦恼,听了温老师的事情之后她立即代入进去,把自己当成那个男的,忧心忡忡地想着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万一两个男人为了她打起来,她站在旁边可怎么做人。我还记得甘玲让我别多管闲事,但到了朱二婷面前我就有点儿激动,全情投入地听她分享完苦恼,话在舌尖滚了一遭,含蓄地问了句:“要是打起来,你觉得哪个能赢?”“肯定是我男朋友,又年轻又壮的,唉,你说我要不跟我网上认那个分了?”我差点就张口把分了好三个字吐出来,甘玲阴魂不散地在脑子里重复着“别管”,我说看你呗,说不定你最后又觉得网上这个比你男朋友好。网上这个有家室吗,是单身吗?朱二婷为难了一下:“好像没问过?妈呀我得问问去,这个事情可太复杂了,万一他有个老婆孩子,他老婆背着他也出轨,那这就闹得没完了,我可不想让人大街上扯头皮。”我回想了那个宛如房产中介的男人的外貌,觉得肯定是有老婆孩子,可话也不敢说绝对了,只能说看着办。朱二婷把自己的问题短暂解决了,就来询问我那天那个男朋友什么时候让她见一见,我整理了措辞说没有,她相信我一定藏了个男人,最后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在和她说笑。有时候我真是拿着事实的武器都百口莫辩,嘴笨程度可见一斑,等甘玲来,我经历过两轮八卦绯闻的淘洗,没了力气,坐在沙发上看《龙猫》,甘玲说:“楼下有人搬家,一边搬旁边还雇了个人伴奏。”“什么呀?”“在旁边哭呢,哭得抑扬顿挫的,还能听出调。”甘玲的话刻薄起来,表情就柔和得很生动,我从窗户看过去,看见了温老师跟一个男人正在搬家到货车上,旁边一个花衬衫女人坐在地上尽情嚎哭。我就给甘玲把这个事情也讲了下,还给她补充了一下前面的经过。甘玲在削土豆皮,低着头笑:“我们那会儿也有这种事。”“真哒?”“我妈,我妈就是小三,跟我爸私奔出来的。我爸是我哥哥的老师,我妈就看上人家了,然后逼着原配离了婚,她带着小孩跟我爸过。”我这才发现她进来时自己拎了土豆自顾自地削起来了,我说你在干什么,甘玲说要做土豆泥,我没说话,任由她在厨房折腾,过了会儿人走出来,把话题接着:“我妈教育方针比我厉害,先学带后学,先打工带后打工,我念完初中就去打工,然后又去了中专,”“把钱给了你哥?”“唔。对,然后我妈逼着我感恩戴德,让我做个好女孩。我说去你的吧你这个小三,我就跑出来了,后来被抓回去了。”甘玲说起来云淡风轻的,过了会儿自顾自地端出盘子,用勺子碾碎土豆泥,胳膊微微用力,面上没太多表情,像是跟我唠什么别人家的事情。“然后呢?”“然后,然后就老也跑不掉,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市里……然后,就想着我得赶紧嫁了,才能离开家,”甘玲把土豆泥装进小碗里,开始熬她的汤汁,把锅抽出来,我厨具的利用率在甘玲手上充分提高,“就在路上遇见郑成刚,就私奔了……哦,郑成刚是我丈夫,就是宁宁爸爸。”“哦。”我接过甘玲做好的土豆泥,用勺子抿了一口,忽然意识到她下班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我吃到土豆泥的时候还不到九点。“不然怎么叫活该呢?男人是我自己选的,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甘玲长长吸了一口气,她今天说得格外多,我咬着勺子看她,甘玲眼神落在我的表情上,补充,“小孩才咬勺子,要吃好好吃。”“少管!这是我的碗,我的勺子,我……”“吃你的。”甘玲把我一推,我本就不怎么好好吃饭,尝了两口土豆泥之后胃口大开,含着勺尖跟着甘玲在我自己家走来走去,甘玲拍拍沙发,四处摸索,找到了旋钮,把它放平了。“你今天还睡我家啊?”我用勺子刮碗底的土豆泥,尽可能不问得有什么特别含义好像我要下逐客令似的。“房子塌了。”甘玲说。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甘玲说的塌了是什么意思,网络流行语害死人。“你那个平房塌了……?”“唔,我回去的时候看见塌了。”“宁宁照片呢?”“早就扫描了个电子版,到时候再打一张。”甘玲已经熟练地抓起我的毯子放在沙发角落,俨然从此要在我客厅长住的架势。我眼前忽然弹出两个按钮,一个按钮是面色如常接纳甘玲,另一个是把人扫地出门让她自己找房子。我还没有选,甘玲就找到了枕头拍了拍:“你一个人住还准备这东西……你前男友来过?”“昂,就睡你现在那个位置。”我用勺子指了指,那两个按钮消失了,甘玲低头端详了一下她自己所处的位置,幅度很小地点点头:“行。”“我吃完了,还有吗?”“自己去擓。”我刚钻进厨房,手机特别提醒的震动让我拔出手机,看见甘玲给我转账一百元,备注:今晚房费。我退回去:不用。甘玲顶着那凶猛的狼头发了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包。我立即无所适从,甘玲再次扔来个转账,我犹豫再三,面前又弹出两个按钮,收还是不收,这是个问题。我偷偷瞄向客厅,甘玲坐在沙发上,枕头和毯子叠得很整齐,似乎我不接受这笔钱她就不会躺下。我还是按了个接受的按钮,她房子都没了,无家可归来投靠。“我给你买个牙刷吧?”我提议,或许之后她偶尔下班晚了也可以拾掇,别的毛巾牙膏洗面奶之类的都可以用我的。甘玲忽然噗嗤一声笑:“我凑合一晚而已,别拿自家当酒店。”歪倒在沙发上,鞋子在沙发旁边并排放得整整齐齐。我忽然有点儿生气:“是你先给的钱,是你拿我家当酒店,还是那种能做饭的民宿!”甘玲不笑了,慢慢坐直:“我在麻烦你……”“那你要报销的钱可多着呢!”至少我修电动车的钱就没给过。我心里幽幽地想,指望甘玲良心发现。然而这人外面行动柔和了,骨子里还是冷硬的,略微抬了抬眉毛想了想,低头抓起手机。转账了两千块过来。“你有病吧,你出去吧,本店停业了!”我气得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扯起了甘玲的衣领子。我指望她其实像平时一样说句“又炸了”之类的嘲讽话,我就能解释一下我为什么生气,然而今天这个女的好像在土豆泥里下了什么哑巴药一样半晌没吭声,一身肌肉毫无用武之地,被我拎着推到了门边。我拉开门,到底还是没忍心直接把人扔出去,转头去找手机,把她给我的一百块转账转回去。人很利落地收了,甘玲默默指了指沙发,我停下,她走过去穿好鞋子,再走到门边。再路过我,她喉头微微动了动,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倨傲地居高临下看我一眼,自己把门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