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柩登基并不算正式的登基大典,不过还算隆重。。。在完成礼仪之时,田令孜一直在我身边紧紧跟随,搞得那些大臣对我三跪九叩高呼“万岁”的时候,倒象是在对他行礼!我看田令孜虽然表面上沉稳如故,实际上那高翘的嘴角,微咪的眼神,早已经就出卖了他的真实心理。我甚至可以从他双眼之中,找到那不住闪动着的喜色。你很得意么?我偏偏不让你如愿!想到就做是我的风格,我当下大哭起来,一面哭还一面大叫:“呜哇……阿父,我腿疼……我要阿父报我……”说哭就哭,眼泪说来就来,这可是当年刘玄德刘大官人的拿手好戏,能苦出半壁江山来,威力岂是等闲?我少不得也要学上那么一学。现在的水平,不敢说炉火纯青,怎么说也算够用了。严肃的登基,顿时被我的大哭弄成了一个滑稽之所。任田令孜如何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禁手忙脚乱。地下跪着的众臣可就脸色很不好看了。早就听闻田令孜跟小皇帝关系密切,却没想到居然密切到这份上,都叫起这么一个阉人“阿父”来了。而且居然还是在朝堂之上这样叫。这……这也实在是太……有些心中对朝廷有些忠诚的大臣们就在心中唉叹了:可怜我大唐,居然出了这么个懵懂的小皇帝,有这样的宦官当政,只怕我大唐危矣!遇到这种事情,本来应该马上向皇帝进谏。可是经过懿宗的一番胡搞,现在朝堂之上,还有胆量直谏的人已经荡然无存。其他人就算心中尚有忠义,却也不敢冒着丢脑袋的危险,去触小皇帝,尤其是田令孜的霉头。而其他人的想法却个个不一。有的想着这宦官跟皇帝关系既然那么亲密,要是跟他拉上了关系,投到他门下,日后的日子,岂不是风光又风光?还有人却不是这田令孜一伙的,他们是刘行深、韩文约这两人其中之一的心腹。此时却想这田令孜如此得皇帝依赖,万一某日他突然崛起,要对付刘、韩大人,那该如何时候?是否应该请示刘、韩大人,将这田令孜悄悄收拾掉?还有韦保衡的那些党羽,他们仗着韦保衡的权势,又有郭淑妃在宫里头帮他们撑腰,可谓是肆无忌惮。对着小皇帝和那阉人从心底里头瞧不起。宰相韦保衡自然也在众臣之列。他的想法倒跟其他人不同。他只是后悔:郭淑妃为什么就不生个皇子出来?如果郭淑妃有了皇子,凭懿宗对她的宠爱,那轮得到这个自己平时从来都不在意的什么普王来当皇帝?而如果是郭淑妃的皇子等级,那自己的权势,岂非就更大了?不像现在,虽然还有权势,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操纵皇帝了,这是唯一的遗憾。韦保衡此人能够当上宰相,完全是凭着懿宗的宠爱,他本人并没有多大的本事。他现在还在打着怎么来操纵这个仅仅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的主义,对自己的权势是否会遇到危险,一点都没有想到。毕竟,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自己宫里头好歹也有郭淑妃——不,现在应该叫郭太妃了——撑腰,还有谁敢跟自己过不去?此时的朝廷,不过是韦保衡一人的天下。其他不是他一系的官员,也都不敢拂逆于他,难怪他会这么狂妄。至于此时手忙脚乱的田令孜这边,他心中却也连连叫苦。这个小祖宗什么都不懂,居然敢当着众朝臣的面叫自己“阿父”。这样的情况,要是再早二十年,也必定是被当场诛杀的下场。只是现在,直臣们都被赶走,韦保衡却没啥本事,这才让他居然无事。饶是如此,他还是出了一把冷汗。毕竟自己以一个宦官的身份,居然敢作皇帝的“阿父”,这可是大犯忌讳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个人跳出来质疑反对,自己也麻烦大了,甚至可能小命不保。幸运的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让他对自己日后掌握权势的计划,更加充满了信心。我心里也是失望得很。我方才虽然迹近胡闹,哭喊起来,却也有些深意。第一自然是要坐实我这个无能小儿皇帝的名声,让大家都以为我幼小无能,可以任意摆布。这样,就算我有什么古怪的举动,别人也顶多以为是皇帝年幼好玩,绝不会想到其中深意。第二,却是要坐实田令孜把持皇帝,独揽大权的苗头。那么日后有什么问题,人人都只会想到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田令孜,不会想到我这个天子对一切都明明白白,却有意不去插手。第三,也是想看看朝廷之上,可还有一个半个不怕死的忠臣。这样的忠臣,相信可信度比其他不知其心中想法的朝臣们大得多。日后我也可以试着将一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办。要都是让我手下那帮未成年孩子办事,时间一长,难免会出问题。前两个目的算是顺利达到。可第三个目的,却让我深深失望。偌大一个大唐朝廷,竟然没有一个敢于舍命直谏的大臣!我那个便宜皇帝老爹,也当真了得!想想历史上,哪怕是在昏庸无能的朝廷,也难免有个把忠心直谏之臣。可我这位皇帝老爹,居然把这些大臣杀的杀,贬的贬,赶的赶,弄得一个不剩!能够昏庸到这般程度,也算是少有了。从此以后,我就死了从朝臣中寻求帮助的心思。眼下剩下的这些朝臣们,没一个可靠的,靠他们对付宦官,估计一说出来他们就马上向宦官出首了。要想跟宦官作对,还是得要我自己培养的人才行。我在朝堂之上大哭大闹时间不长,满朝文武却都各有所想。田令孜尴尬的轻声哄我半天,我见也差不多了,这才止住了哭泣。眼下的形势,我虽然已经做了皇帝,有了大义的名分。但此时我势单力薄,还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小心。现在在宫里头,首先拥立我的神策军左右中尉我不得不加以讨好。他们手握兵权,要杀我这个无权无勇的皇帝,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还好田令孜本人颇好权势,此二人实际上就挡住了他的道。从这个角度来说,目前我跟田令孜还算是同盟军。而在历史上,那两个人也都被田令孜排挤出了朝廷。要对付神策军左右中尉,我完全不用插手,只需任田令孜行事便是。而在朝廷上,懿宗遗诏令韦保衡摄政。眼下权力并不掌握在我手中,我要干点小事还行,要有大的动作,只怕根本就没有可能。唯一有些安慰我的是,因为同昌公主病逝而被收监的那些御医,剩下命大没死的几个,被懿宗下令释放。这可是在迎佛骨大赦天下的时候都没有释放的人!看来懿宗临终的时候总算为我这个皇子着想了一下,决定放了他们。虽然这看起来是小事,但好歹也算新皇帝的一项德政吧。就这么个局势,我还能做什么?还是跟从前表现出来的一样,去打打马球,培养培养我的马球等队吧。但这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我发誓!根据懿宗遗诏说“皇帝宜三日而听政”,但实际上,我真正听政的时间还在八月中旬。准确的说,是田令孜以我的名义听政。按照常理,新朝应该有新气象。但是并不缺乏一些手腕的田令孜,却并没有标新立异弄出些什么东西来,以表示新朝跟懿宗的旧朝有所不同。至少在表面上看,他对旧朝的元老们还都是很拉拢的。八月十五日,我下诏追尊普王早已经去世的亡母王贵妃为皇太后。这个诏书,并不是我的主意。我来自后世,能知道历史的发展就不错了。古代的那些礼仪,我是一概不知。像这种一日发达,便要追封先人的做法,我并不了解,也很不在乎。更何况我本非普王,跟那个死去的王贵妃毫无关系,所以心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然而古代却偏偏很重视这些。幸好田令孜比我想得周到,提醒了我。不然,我只怕要被天下人骂为“不孝”了,那对我的皇帝印象可是一个打击。这个诏书,也是我唯一从心底同意的诏书。而同时期的其他诏书,却大抵都是田令孜自作主张发下来的。我的唯一作用,就是一个盖玉玺的机器。为了笼络刘行深、韩文约二中尉,他们两人被封为国公。按唐制,封爵最大的是“亲王”,其次是“郡王(嗣王)”,这两个都是封给皇亲的。不是李姓皇族,基本上绝无被封的可能。当然,武则天那会儿,她破坏唐制,也册封了不少武姓亲王或者郡王(嗣王)。但当时武姓也为皇族,实际上并没有太大不同。后来也有少数功劳极大的异姓被封为郡王,不过亲王是只有皇子才能授任的。除了这两个基本上属于皇族专用的爵位,如果不是被封为汾阳郡王的郭子仪那等克平大功,能够被册封的最高爵位,便是国公。这个爵位地位尊崇,从前是绝不等闲册封的,更不用说给一个阉人了。以宦官之身而进封国公,在大唐这还是头一次。田令孜下的血本,也算是丰厚了。宦官在晚唐时期虽然掌握政权,却不受人尊敬。封爵之类的好事,更是轮不到他们。此时韩、刘二人被封国公,自是意得志满,也对田令孜减少了几分戒心。只是,我这个昏庸之君的名头,更是被坐实了。同时,田令孜假我诏令,进韦保衡为司徒。去年韦保衡已经被封为司空。太尉、司空、司徒都是位列三公的极高尊位,位列正一品。其中太尉最尊,司徒次之。太尉乃是武官之职,文官能够得到的最高尊位,那就是司徒了。这摆名是对韦保衡的笼络。从反馈回来的情况看,韦保衡对这个尊位相当满意。此时他在朝廷上的气焰之嚣张,已经远远超过了懿宗在位时。他的妄自尊大甚至达到了好几次见到我这个皇帝,居然都没有规规矩矩的行大臣之礼,甚至不行礼的地步。要知道古人最终礼法,就算是准备谋朝篡位的人,见到了皇帝,至少在名义上还是礼节周全的。否则必将引起天下人的不满。然而韦保衡竟然不智如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宰相的高位的。他对田令孜也是相当傲慢,视之为家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在懿宗丧期,他更是不顾丧期的礼法,公然与郭淑妃在宫廷中相好。虽然他们严令下面的宫女太监守口如瓶,但田令孜现在虽然职位还仅仅是小马坊使没有变,但是他却掌握了内廷的实权,要从这些人口中得到情报,实在易如反掌。田令孜很聪明,把这个事情报告了我。无论我这个傀儡皇帝再怎么懵懂无知,恐怕也都难以容忍自己的老爹在死后被人戴绿帽子。而田令孜借这个机会,让我下达贬斥他的命令,也就顺理成章了。其实他田令孜又何时在乎过郭淑妃跟谁私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铲除异己而已。我自然也乐意配合。韦保衡此人一家老小,皆是小人。我对他们的恶感,还要上溯到在后世读史书的时候。此时有机会收拾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我这个皇帝即位,接手的是一个典型的烂摊子。偏偏我还被处处掣肘,没法大张旗鼓的动手脚。这样的情况保持下去,就算我是来自后世、深明历史发展,更多了上千年见识的人,也难以只手擎天。可是我能怎么办?眼下唯有隐忍一途而已。隐忍归隐忍,朝廷的情况我还是得了解的。我扮作刚刚即位,对朝廷好奇的样子,也从田令孜那里问到了一些朝堂之事。而田令孜要操纵我,也必须给我讲解一下朝廷局势。这些东西综合起来,我对当下的朝廷局势也有了一些了解。首先是国库。大唐岁入昔日在贞观、开元年间,可谓是富庶无比。“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杜甫的这首诗,恰当的再现了当时的富庶情况。根据历史记载,天宝年间大唐的总岁入为5200万缗(包括实物和货币)。但是在安史之乱后,大唐岁入大大减少。代宗初期仅400万缗。其后虽然有所增加,但是不多,到了现在年岁入也只有600万缗多一点。(按:没有查到具体的懿宗末年岁入。不过中唐以后平均岁入,根据宋朝的《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为800万缗。但这是中唐的平均数据。懿宗末年的晚唐时期,应该少一点,故权且定为600万缗。如有通家达人能指教其具体数目,不胜感激。再没有更准确的数据之时,就以这个数字为准。)岁入虽然有600万缗,但实际上,尽管经过号称“小太宗”的宣宗的励精图治,整个大唐国库还能剩下来的钱帛仍然不多。而懿宗一朝,耗费甚多,尤其是懿宗礼佛的花费,特别是懿宗临终前迎佛骨的花费,早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国库的那点钱帛,根本就入不敷出。幸好还有内库。内库不同国库,乃是皇家私人拥有的财富,可以随意动用。而国库的收入都只能用于国家,不能被用于皇帝私人。当然,在朝政混用的时候,往往国库也被用为私人,就如同明末那样。但毕竟那是少数。内库的财源,来自全国的进贡。大唐历代皇帝的积蓄都在其中,可以说是金山银海,财富无穷。虽然已经被许多败家皇帝挥霍不少,但却仍然可观。不过,内库至少在我掌握权力之前是不会动用的。只能作为一个财富上的储备。财富之外,整个大唐的局势并不好。这一点,田令孜当然不会说,但是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尤其近年天灾不断,而朝廷却不加抚恤,百姓民不聊生,否则只要百姓有一丝活路,都不会闹出黄巢之乱这样的大民变来。别的不说,但是我刚刚登基的今年八月份,关东(潼关以东)、河南(黄河以南)就发了大水。而贪官污吏仍然在拼命的压榨着本已经相当艰难的百姓。不闹起义才怪。而在政府方面,整个大唐的官员基本上都烂透了。他们很多都是通过贿赂宦官得到的官职,甚至可以说,整个大唐有十之的官员是贿赂得来的。这样的官员,上任之后,自然要加紧搜刮,以便弥补损失,然后再大捞一笔。至于百姓的生死存亡,与他们何干?大唐朝廷的政令,凡是不利于他们的,出了京城,就无法推行。要想依靠这样的官员重振大唐雄风,只怕是痴人说梦。然而田令孜并没有改变这一切的打算,当然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正全力准备着接下来的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