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的纠察密谍的确上报昨天有一个陌生人进了郑相公府邸。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纠察密谍是专门用来监视官员动向的,他们虽然建立不久,但是在捉影营的强大力量支持下,情报还是十分准确的。“那郑公的府邸可有什么异动?”“回陛下,并无任何异动。”“此事为何不早点报告?”李俨心中微怒。“回陛下,危急时刻,先军情后其他是您定下来的,罗郎的军情还没有报告完,还不到臣报告的时候。”李俨不由语塞,这规矩的确是他自己定下来的,显然不能为这个责备来鹄。正在尴尬的时候,忽然小多子到了他们议事的后花园,隔着好几丈的距离就大声道:“圣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通报情况,这是李俨鉴于田令孜及其以前的宦官专权带来的恶果而专门定下来的规矩。宦官不得接触任何政治军事事务。皇帝在商议国事的时候,除了服侍的宦官——实际上这些服饰的人李俨现在在行宫中基本上都采用宫女担任——不得有任何宦官靠近商议现场三丈之内,违令者格杀勿论。即使是皇帝现在最为宠爱的宦官小多子也不例外。已经有好几个宦官因为无意中超越这个限制而被杀的例子。有这样地先例在,其他的宦官更是对皇帝商议国事的所在避之犹恐不及。更不用说主动上去企图干政了。当然,这种方法也仅仅是治标不治本。毕竟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如同李俨一样,对宦官保持如此大的警惕。以后那些皇帝自小在宦官的包围中长大,对宦官的信任只怕又会让他们延续宦官干政地历史。对这情况李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唯一能够想出来地办法就是彻底消灭宦官这种十分不人道的制度。但这个制度的取消却又牵涉太大,不是一两天能够成功地。李俨估计通过逐渐减少宦官的增加并最终取消宦官的存在,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取得成绩也就万幸了。毕竟宦官已经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上千年甚至更久,已经成为了传统力量的一部分。现在又没到后世历史上取消宦官时候那帝制被推翻地程度。而如果策划不好的话,恐怕只要帝制存在一天。这宦官制度就会存在一天,所以只能慢慢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却说李俨闻听此言,心中如蒙大赦,连忙借机下台,三两步就走了过去,问道:“小多子,有什么事情吗?”“圣人。郑相公求见,正在外头候着呢!”想必是为那件事情来的?李俨心中顿时一喜,一挥手道:“快快有请!”小多子连忙回身高叫:“宣请郑相公晋见!”随后便有宦官出去传达。李俨回过头来,笑道:“好了好了,我等也不用在这里胡乱猜测。郑相公马上就到,是否他跟黄巢有过接触,一问便知。”来鹄二人唯唯诺诺,退在一侧。他们虽然都是皇帝的亲信。但是面对郑畋这位连皇帝都要对其尊重的忠臣,却也不敢大模大样地坐在一边。稍待就有宦官将郑畋带到花园中。见郑畋到来,李俨也不等郑畋施礼,连忙迎了上去,扶起郑畋正要施礼的身体,笑道:“郑公免礼。来呀,给郑公赐坐!”郑畋却相当恪守臣礼,还是老老实实地对李俨行了一个礼后,这才恭敬地坐在宫娥送上来的锦凳上。等郑畋坐定,李俨这才问道:“今日朝会已经结束,普通政务朕也都全权委托给了政事堂,除非悬而不决或者事关重大的事务,一律听政事堂自决。郑公此来,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注:政事堂,唐代宰相并非一人而是几人形成地一套班子。由此就需要在一起商议军国政务。于是就称宰相议政之所为政事堂。一般是在长安的门下省。当然此时不在长安。就于凤翔行宫附近另外找了一处作为办公之所。”郑畋道:“回陛下,臣此来倒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而是关于臣的一件事情要来向陛下禀报。”“郑公请讲。”“陛下,昨日伪齐贼众派人到臣府上游说,要臣从贼。臣虚与委蛇,已将之稳在府中,如何决断不敢擅专,故特来请示陛下。”李俨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原本有些勉强的笑容也变得真挚起来,哈哈一笑,从罗隐手中拿过一卷卷宗,却正是关于黄巢招降郑畋的事件报告,递给郑畋:“原来是这件事情。朕已经知晓了。有人因为这件事情说郑公有叛唐之意,要弹劾郑公,被朕驳回了。想郑公对朕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如何会有叛意,这一定只是黄贼地一厢情愿罢了。”转向罗隐道:“罗郎,朕的话没说错吧?你看,郑公不是亲自来向朕禀报此事了吗?还不赶快向郑公致歉?”罗隐心中大叫冤枉。这件事情明明是刚刚提出来,他又怎么会贸然就此事来弹劾郑畋呢?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嘛!不过他可不敢当面揭穿。说到底这都是君王驾驭臣民的权术,欲以此显示李俨这个皇帝对郑畋的信任罢了。这个黑锅,他也不得不背起来,当下连忙来到郑畋面前欠身谢罪。郑畋知道罗隐乃是皇帝的亲信近臣,如何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连道无妨,表示自己对此毫无芥蒂。等他回头再一看卷宗。顿时暗暗心惊。那卷宗上,将那王晖从进城到进自己府邸的一举一动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就连王晖跟自己说了什么话,自己招待他吃什么饭,将其安排在何处休息,都毫无遗漏!想不到皇帝地耳目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要知道,这里面的好多事情按理说都只有自己与那王晖知晓,却不知那些人是怎么弄到的!想到这里。饶是老于政务地郑畋也不由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幸好只是与之虚与委蛇,如果自己真地对王晖的提议有一点心动地话。只怕今天自己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了!不由得对皇帝更多了几分敬畏。不过他到底是官场上纵横多年地老到之人,心中惊悸,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多谢陛下信任,臣铭感于心,无以为报,唯全心全力为朝廷、为陛下出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俨呵呵一笑:“郑公言重了。关于伪朝派来的使者,郑公以为应该如何处理?”“回陛下,以臣之见,应当将其斩首示众,以示朝廷和我等臣民与黄贼势不两立之心!这样也可以激怒黄贼,息了某些首鼠两端之辈地投降之心。”“郑公说得有理,那就照郑公的话办理吧。这个人就有郑公亲自处理。朕相信,郑公一定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臣领旨!”随后君臣二人又说了会闲话。郑畋便告辞离去。望着郑畋离去的背影,罗隐不无担心地说道:“陛下,就这样将监视郑公府邸的事情告诉他,是否有些欠妥?郑公心中会不会因此而有所芥蒂呀?”李俨笑了:“罗郎啊,你才学军略俱佳,唯独于这人情世故上。欠了些火候。”这话也的确正说到了罗隐的毛病上。要不然他也不会身怀大才,却久久不能得用。虽然说当时政治,有才之士常被投闲置弃。但罗隐到底曾经得到过郑畋这样的宰相人选亲睐,险些就成了其女婿。其名声又早就广播,如果他稍微懂点人情世故,可能也不至于在投靠李俨之前那般沦落,不会有“隐恃才忽睨,众颇憎忌”地评语,更不会因为自己咸通八年自编所作为的《谗书》而得罪了几乎整个官僚阶层,自然也就仕途无望了。若不是遇上了李俨这个用人不拘一格的皇帝。他要直到晚年才会在仕途上有一丁半点出头之日。那还是因为正逢乱世。官场上的各种清规戒律已经被打破很多的缘故。罗隐却不以为然道:“臣但一心为陛下效命,又不是为别人效命。学那牢什子干什么?为官者如果不知道忠心为国,一心去钻研人情世故,这样的官,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官!”这的确说出了罗隐的心里话。他本来就是一个有点嫉世愤俗地人。接手鹰眼营后,虽然仅仅负责军情情报,但到底跟其他两个情报组织也有情报交流。以他的级别,能拿到手的情报可就多了。这些情报中所见所闻那些达官显贵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心中的那股疾恶如仇的性格上升到了极点。而研究人情世故,正是那些他看不起甚至痛恨地官员们的所为,他自己又如何肯这样做?当然,他心中眼下对李俨的所作所为无比佩服敬仰,刚才对李俨的“吹捧”倒是的的确确出自内心,并没有以次逢迎上意的意思。李俨闻言一叹:“你呀……这研究人情世故也未必都是贪官所为……就比如说刚才朕明明白白告诉郑公朕在监视他,这就是示之以诚。而郑公也会心中有数,决不会因此有所芥蒂……”看到罗隐脸上那刻意掩饰,却始终露出了些许蛛丝马迹的不以为然神色,挥挥手道:“算了算了,罗郎生性耿直,这些东西不去理会也罢。”心中却道:“这罗隐果然如历史上所说脾气耿直,宁折不屈,让他为官只怕也会处处得罪人。倒不如就让他在鹰眼营一直待下去,等日后成立军事学校的时候再让他去当个教员,一来不荒废了他的才学,二来也不至于在官场上惹祸。也是对其地爱护。”于是主意已定。罗隐却不知道自己地未来前途已经被悄悄决定,此时思想却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方面,当下道:“陛下,这山南西道节度使、黄巢贼兵、还有那李昌言的谋逆行为都在三月二十日这一天到来,臣担心到时场面混乱,会出什么岔子,那就后悔莫及了。臣以为。朝廷应该想个法子,将时间错开。再分别将他们收拾。用兵之道,当分敌之势而击之,任敌合众为一,智者所不为也!陛下亲练地铁骑虽然纵横无敌,但是敌人的力量太大,也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样很不值得啊!”这话说得李俨微微一惊!以兵法之道。的确应该如此,那么自己这个见多识广地后世人为什么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难道说自己因为拥有了当世少有的强大军队,已经开始变得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了吗?居然有让他们集中到一起,一举而歼之地天真想法。要知道这些能够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自己如果不是多了千年的见识,真的能够胜过他们吗?看来自己最近已经被胜利——不,现在还没有什么真正的胜利,不过牛刀小试而已——冲昏了头脑!想到这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可也是血肉之躯啊!这也并不是什么游戏,死了还可以重新来过,自己万一死了,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自己地那些抱负理想也都会化作泡影!况且,除此之外,自己身边那些女人。还有忠诚于自己的属下也都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遭遇不测!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并不是游戏中冷冰冰的npc。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虽然看起来很有些手段,实际上,却都是有一种游戏的态度,并不认真,也并没有对这个世界投入真正的感情,所以才会有这样儿戏地想法。看来,自己的某些想法,某些态度。也是时候作出一些改变了。他到底是来自后世的人。眼光比这个时代的人开阔多了,而对自己的认识。也比这个时代的人深刻,一认知到自己地问题,马上就作出了认真投入这个纷乱时代的决定。这心念电转,不过数息时间,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李俨知道,自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说以前自己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半局外人,那么现在自己就是真正真正的入局了。从此以后,这世界的变化,将真正地牵动他的心。或许日后将会幸福欢乐,或许日后将会痛苦悲伤,但他将无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李俨抬起头来,看起来与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是在相当熟悉李俨的来鹄眼中,李俨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从前李俨地双眼中,总给他一种漠然地感觉、一种与世间的隔膜感觉,仿佛他世事都毫不关心一般,又仿佛李俨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一般。然而现在,李俨地眼中,却多了几分活生生的血肉之意,就仿佛从这一刻起,李俨已经真真正正的处在于眼前一般……李俨的变化十分微妙,除了他自己,或者只有来鹄这等见微知著又十分熟悉的人,或许还有他身边的几个女人能够察觉到。而罗隐就压根没有丝毫觉察,只见皇帝微微沉吟,随后道:“罗郎所言不差,朕的确考虑欠妥了。那么罗郎你有合计策?”“臣以为,三月二十日那一天将在凤翔聚首的三大势力,彼此间并无联系,因此我们在三月二十日之前将他们各个击破也就成为可能。只要我们消息封锁得好,也不会惊动他们。”一谈到军略之事,罗隐立刻变得浑然忘我起来,站起身来,在小院中边踱着步边侃侃而谈,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是君前失仪的事情,严格算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这三大势力,他们彼此间的性质完全不同。虽然他们都属于对朝廷有二心或者反叛朝廷的人,但是这其中的程度却有所分别。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程度的不同,其轻重缓急而先后击破之。”“首先是黄巢贼兵,这股贼兵跟朝廷乃是死敌,绝对没有任何缓转的余地。而根据情报,这支军队有五万人之多,皆为伪朝的精兵。其主将尚让也是伪朝的一员悍将。他们成功攻入长安,可以说十分志得意满。而朝廷却是逃到了凤翔,虽然有陛下曾于盩屋破敌。但在贼兵眼中到底是败逃,所以他们对朝廷十分不放在眼里,满以为这一次可以一鼓而下凤翔,戒备十分松懈。因此朝廷只需派一支精兵,于某处伏击,只要筹划得当,完全可以一举歼灭之。”“再次是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他被朝廷用田令孜的假信骗来,可以说毫无戒心。所以朝廷只要伪装得当,完全可以将其骗过。为了拖延其前来行在的时间,可以派一支偏师伪装成黄巢溃兵袭扰之,令其在三月二十日之后再到。等大局抵定再以大军围之,传旨夺取军权,必能成功。”“最后是李昌言这个叛贼,此人在其军中颇有威望,多设亲信。不过鹰眼营已经于其身侧伏下密谍,陛下可以借密谍诱其入伏而擒之,随后再将其野心逆谋广告军中,以大军威慑之,必可从容收复其军。”李俨闻言点点头:“罗郎所言极是,不过有些地方还需要改变一下。”说着便将自己修改后的策略说出。这一说不要紧,却让来鹄二人大惊失色,齐齐跪下谏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