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卢箫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命大。很明显,席子佑在暴风雪中滚了下去。而这里的悬崖下方刚好有个不规则的小平台;而她在连续敲信号时,听力敏锐的卢箫刚好路过,刚好选择营救;而风雪也刚好停下片刻。“别敲了。”卢箫冲她喊了一句,让她尽量保存体力。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席子佑放下冰镐,微微睁眼。在看清来者是谁后,她瞳孔骤缩,表情惊恐。那表情好像在说,宁愿没人来。卢箫试了试身边凸起的石块,很牢固。她一手抱住石块,一手从悬崖边伸了下去:“抓住我的手。”席子佑一脸错愕。然后,她苦笑一声,摇摇头。“别怄气,被我救又不丢人。”卢箫哭笑不得。席子佑也一脸哭笑不得,指指自己的腿。卢箫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不是不想起来,而是根本起不来。流了那么多血,腿大概是折了。得想想别的办法。有没有类似绳子的东西?然而翻了半天背包,没找到什么能用的,只有一卷纱布。纱布韧性不够,不能贸然行事。要么把这卷纱布扔下去,让席子佑先自行包扎一下,然后再想想其它方法?她再次探出身子,想把它扔下去。这时,她看到了席子佑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捆备用的安全绳。那不是绳子,是希望。卢箫激动地喊:“快扔上来。”席子佑微弱地点点头。一。二。三。两人不约而同地默数三个数。安全绳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稳稳抛到了卢箫手中。毫不犹豫,卢箫将安全绳展开,一头绑到最牢固的石头上,一头抛给席子佑。还好长度绰绰有余。席子佑会意,将另一端绕腰一圈,用军队的方式打好结。“那我拉了。”说罢,卢箫开始拉绳子。肋骨继续隐隐作痛,肌肉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死死咬住牙。连续两天的高强度训练夺取的她的力量,好像突然就拉不起人的重量了。席子佑明白,拉自己的人也受了伤,力气与精力严重不足。她立刻将背包的背带解开,扔到一边。只要人能活着,怎样都会有办法的。卢箫重新用力。两人的神情同样痛苦,雪地上的血液红得越来越暗。请再让我透支一次力量吧,卢箫向命运祈祷。她决心汇聚全身力量,再拉一次。终于拉动了。席子佑的腰离开雪面。卢箫将拉上来的绳子艰难绕石头一圈,卡住。重复,再重复,直到席子佑的胳膊能够到山边沿。席子佑尽力动用自己的上肢力量,以减轻上面人的负担。雪花无言落在她们的脸颊上。终于上来后,卢箫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躺到了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大脑一片空白。但紧接着她意识到,没时间休息,万一席子佑失血过多就麻烦了。于是,她强撑着蹲起来,给席子佑的右腿包扎。“谢谢。”“不谢。”异常简短。包扎的手法很粗劣,但也勉强够用。正要站起时,卢箫看向席子佑的腿。“你走不了路吧。”“我左腿是好的。”“你有雪杖吗?”“丢了。”卢箫沉默一会儿。她看到下坡的雪渐渐斑驳,灰色的岩石如花悬画上的点点墓碑。“我们两个人三条腿,也能走。”“先休息一下。”卢箫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脸。通常,在席子佑的脸上看不到那样的神情。她霎时明白,她们都累了,她们都宁愿早就死去。雪又开始大了。两人在一块足以挡风的巨型岩石后并肩坐下。卢箫拿出两块压缩饼干,两块巧克力。当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后,她所剩的食物和水只够维持两顿了。睡袋只有一个,希望今晚能成功到达山脚。席子佑接过,苍白着脸吃下。她吃了两口,便开始咳嗽。猛烈碰撞不仅伤了她的腿,也伤了她的胸腔。卢箫又递过来她的水壶。席子佑愣了一下,那双眼睛中的不解愈发浓重,但还是接了过来。水壶里的水是冷的,但不会比雪还冷。寒冷是厄尔布鲁士山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从石头两侧飞过,划过她们身边。雪飞快堆积,远处斑驳的灰色渐渐消失。光线微弱,两人的瞳孔都越来越灰。肚子填饱,力气也恢复了,席子佑终于开始说稍长了句子。“你为什么会救我。”“为什么不救。”“因为是我。”卢箫吃下最后一口巧克力。粘腻在口中融化,甜食是个好东西。“不至于。”席子佑低下头,双眼无神地看着最后一块**的岩石。她的表情愈发挫败,由惭愧牵引的嘴角不住颤抖。卢箫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袋,里面是两片维生素。五彩糖衣在灰色的世界里闪闪发光,就好像黑白胶片中只有那一片是真实的。“把这个吃了。”席子佑的表情越来越苦涩,却也越来越温暖。她仰起头,就水咽下了维生素。返程开始。两人,三条腿,慢慢向山脚移动。虽然只有三千米,但对于一瘸一拐的两人来讲,比三万米还要煎熬。暴风雪一直持续,呼啸的风让她们格外小心。这是两人头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单独相处。所有同伴仍生死未卜,白茫茫一片中,她们的身影比突兀耸立的岩石还要孤寂。天渐暗,雪渐停。不是风雪的阴天,而是夜晚的黑天。树林变成一个个黑影,天空则是黑影的暗房。气温仍在零下,但相比于山顶,已温和许多。从那样的雪崩中逃出后,谁也不在乎寒冷了。“要休息一下吗?”“不用。”那嗓音恶狠狠地颤抖。卢箫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在不住上扬。肋骨的疼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站在地狱里摆渡的小船上,她们摇摇晃晃,却从未失去力量。走,继续走,拿着手电筒走。没有拐杖,但——她们拄着一束光。直到远处的某处,暖黄色灯光穿破黑夜照亮她们的瞳孔。四肢在那一刹软了下去。温热的泪从眼角渗出,刺痛脸颊的伤口。**很多人和她们一样,遇难后也选择回到厄尔布鲁士山脚。汗水与鲜血的味道四处弥漫,别墅内一片溃败。中央调来的搜救队火急火燎地向东北方向出发;急救车沿公路有序排好,随时待命。而负责指挥调度的军官一听席子佑大名,便立刻先安排一辆车抢先护送去医院。安全最先确保,物资最先送来,席子佑自带特权。那个军官恭敬地说:“席上尉请稍等,我马上调车。”“她也受了重伤,把她也带走。”席子佑指指卢箫。卢箫不确定地推脱道:“我还好,可以让伤得更重的人先走。”席子佑笑了,像是被气笑的。“别废话,你脸都紫了。”军官走开了。所在区域只剩她们自己,空气一片寂静。卢箫狼吞虎咽吃完一块面包,再喝些热水,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手指不再僵硬,腿部肌肉放松了许多,这才是活在这珍贵的人间。这时,她看到远处同样痛苦的军人们,内心一阵凄凉。“我羡慕你。”不知不觉中,卢箫似喃喃自语般吐出一句话。旁边的席子佑愣了一下,然后扭开了头。破防了一般,她的声音开始不正常地抖动:“应该是我羡慕你吧。”“为什么?”“因为自由。”自由。那是两个烙在心底的字,发红发烫,永远也不会磨灭。但何为自由?自己自由吗?卢箫不解:“我自由吗?”“我订婚了。”卢箫倏然睁大双眼。这几个字像尖刀一般插入心脏,让她突然喘不过气。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伊温教官的脸庞,困惑伴随悲愤涌出喉咙。“你不是……”“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她结婚了,我也要结婚。我很懦弱,比你懦弱多了。”卢箫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而对方也是个人物。”渐渐的,席子佑开始面无表情,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屋子突然冷起来了,卢箫抱手垂下眼睛。她们都是人偶,只不过一个贵一点,一个便宜一点;除此以外,毫无分别。“那确实没有办法。”席子佑呆呆地看向前方。“你本来不想当军警的吧?”“我本来报的研究所。”“也不想上战场的吧?”“没人想上。”席子佑无力地笑了一下:“果然……我么,我根本就不想在军队。”“但我们都没办法。”谁又有办法呢。“当然。”负责调度的军官返回,请两人前往救护车的位置。军官看到席子佑腿的情况后,主动上前搀扶。席子佑站起来后,说:“你这种‘烂好人’明明活不下去的。”“那倒不一定。”卢箫扣好包带,也站了起来。席子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混着嘲讽与怜悯。或许恨意犹在,但那一刹那确实看不出来。“如果有人想再调你去研究所,别去。”“为什么会有人想调我?”卢箫觉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可怕。旁边的军官瞥了她们一眼,气氛突然诡异。席子佑顿了一下,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她摇摇头,没再说话。**那次事故过后,八连少了两个人。严格训练下,世州军人们皆有着非凡的求生本领;但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谁也不是神,谁都只是人。还是有没能走出厄尔布鲁士山的士兵。军校给了死者家属一大笔抚恤金,多到让他们自愿被捂嘴。压舆论是世州政府最擅长的事情。于是,世界任何其它角落里,谁也不知道在10月4日曾发生过这样一场灾难。卢箫望向西南方向的荒野。几千公里外,那座高耸的死火山夺取了无数战友的性命。绵软的白色不再是天使的脊背,而是死亡的虚无。或许自己本该被埋在那里。或许妈妈本该拿到一大笔钱。和席子佑不经意间对视时,同样的眼神在空中化为灰烬。或许她们本都不该活着。**十月过后,卢箫明显感到周围人的态度在变化。原本一直战战兢兢的申荷娜终于敢光明正大地靠近自己,和千在熙在走廊里相遇也能互相打个招呼。封印解除。她明白,这是席子佑的“恩赐”。一米八的大块头依旧很少和自己说话,就好像自己是一团空气;但她没再为难过自己,更没有为难过靠近自己的人。一场灾难让所有人回到起点。不知是不是灾难的缘故,今年的教官役取消了,年底的告别便是进修役的终结。西伯利亚平原有冻成冰的趋势,踏上去硬邦邦的感觉,会让人想起厄尔布鲁士山脚。卢箫和申荷娜坐在餐厅里。申荷娜小口地品尝意面,卢箫端着一个汉堡啃,正如一年前那般。“好想结婚啊。”申荷娜半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那就去结。”卢箫尊重任何想法的人。申荷娜眨眨眼睛,认真看向桌子对面的人,筷子停在空中。她们一个是八连最年轻的,一个是最年长的,但在一起总有种莫名的和谐感。“都怪你。”申荷娜突然来了一句。卢箫懵了:“怪我?”她以为自己没听懂话。“怪你拔高了我的审美。”“……啊?”卢箫的脸开始发烫,最后一口汉堡迟迟咽不下去。看到年轻上尉懵懂羞涩的表情,申荷娜轻轻笑了起来。“或许这样说有点不尊重你。但如果你是个男生,我真想和你原地结婚。”卢箫更不好意思了,尴尬挠挠脸颊,小声说:“这太夸张了。”“没夸张。唉,肯定再遇不到跟你一样好的人了。”“不会的。”“会的。”看着申荷娜苦恼的样子,卢箫也开始苦恼地想回复。突然,她乐了。“一样好算什么?你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申荷娜也乐了。**进修役结业考试也顺利结束。2191年末,世州鹰眼军校训练场内,本灰色的围墙到处洋溢着红色,大约是临近元旦的缘故。卢箫的综合成绩仍然名列前茅,尤其是数理成绩,甚至超过了许多研发部门的同窗。数学和物理两个学科永远是天赋至上的,不会太过退化。她稍稍宽了心,却也为17岁那年的发挥失常感到惋惜。而后,惋惜渐渐变成凄凉。但都没有关系,所有凄凉会被时间抚平的,直到当日黄少将的面谈——自那以后,她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作者有话要说:好多读者都吐槽百合区的同质化……但事实上大家只是想赚钱而已。比如这本书的收益就特别特别惨淡……现在每天的收益基本都是隔壁的,但这本书写的时间是隔壁的两倍不止啊!(摔)所以我只能一本甜文一本剧情流穿插地写,靠热题材涨一下笔名知名度,下一本就也只能先开《御姐养成游戏》了。不过即便是甜文,也想尝试写出不一样的风格。那么,为什么还是会写剧情流?因为喜欢剧情流的读者啊!比如你们!所以谢谢你们,每天看到你们认真的评论,写作的动力又有了!作者君用十月的日更全勤回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