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愣住了。另一个记忆在脑海中蹦出,一个关于尹银焕口中的旧欧小提琴手。“你曾经是小提琴手吗?”“在莺儿没死之前,我们是最佳拍档。当然,我配不上她;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花腔女高音,我只是个平凡的小提琴手,勉强拉出了些成绩。嗯,现在可能是她配不上我了,她是死人,我是活人,活人终究还是比死人高贵些。”说到最后,她开始用调侃掩盖低着落的情绪。卢箫也沉默了。知道丧失至亲至爱的感觉,理解那宁愿替代爱人躺在坟墓中的冲动。另一个疑问涌上心头。明明在2189年的拉瑙就认识了白冉,但为什么整整等了两年才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为什么要告诉我?”卢箫问。白冉咬了咬唇,闭眼,再睁眼。再睁眼时,她眼中满是悲伤的真挚,还带有卑微的乞求。“因为我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那条永远自大永远自认为立于宇宙之颠的蛇,竟终也卑微了起来。这种陌生令人害怕。“为什么……”白冉双臂一撑,坐了起来。房间内的温度很高,她的身体也因此恢复了大半力气。“退出军队吧,真的,马上就要打仗了。不出意外,今年年底。”“所以?”卢箫的心跳停住了。“然后你又要上战场了,随时都可能没命。”“为什么那么肯定要打仗了?”这是卢箫一直不明白的事情。白冉一定额外知道些什么。白冉的睫毛颤动一瞬,吐出了一个冷冰冰却随时都能爆炸的句子。“第一枚DNA靶向摧毁弹在格尔木试验成功了。”果然。震撼瞬间席卷了卢箫的大脑,让她的思维空空如也。一个名词,让一切预测都变得合理。因为它表明了一次生化革命的成功。上一次工业革命,人类步入“电气时代”,也步入了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么这一次工业革命……“竟然成功了。”卢箫的脊背渗出冷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的人,都会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唯一的解释便是,研究所集结了全世州最聪明的人,才给出出了无限可能。白冉盯着她,眼神中的乞求越来越浓重。“所以退出军队吧。”“我不能。”“跟我一起,好好活着。好吗?”卢箫狠狠咬牙:“我的家人都在世州政府手里。”听到这话,白冉一下子蔫了。像只淋了大雨的落水狗,凄凉淋满了脸庞。她不再说话了。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寂静被无限放大。白冉靠在床头,卢箫坐在椅子上,两人都一动不动。幽静的秘密装在气球里,浮在空中。只要抬手,便会爆裂,将其中的秘密炸成碎片。终于,白冉开口了。“我爱你。”那一刻,气球爆裂,幽静的秘密散落一地。那毫无血色的丰唇间,三个字织成了最炽热的网。卢箫愣住了。她曾假设过这样的场景,但从未觉得这样的场景会成为真实的。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泡在了粘腻的梦境中。爱意拖着幸福,而幸福拖着悲伤。“谢谢。”她的眼神闪烁开来。看到这么冷淡的反应后,白冉的表情很受伤。她接受不了这种冷淡,心灵瞬间崩溃。她将脸埋入手中,整个人开始颤抖。“那你爱我吗?”“我不能说。”卢箫顿了顿,垂下眼。“为什么?”卢箫抬起眼,嗓音开始颤抖:“因为太不负责任了。在上战场前留下念想,最卑鄙的事也不过如此。”“可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连念想都没了。”白冉的声音很落寞,也很脆弱。这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竟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卢箫内心的酸楚更加沉重。终于,她扶起白冉的脸颊,真挚地盯着那双本万念俱灰的眼眸。“我也爱你。”自此,灰色与绿色一同清澈。两人对视良久。白冉笑了。此刻的她笑得天真无邪,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么你上战场前,我再给你送个定情信物如何?”卢箫的手下意识放到了贴身携带的蛇骨刀上。一想到那把刀的含义,她就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什么?”“长官,我把我献给你。”卢箫的脸颊又开始烧。无论发生过多少次,她还是经不起调戏。“你不要吗?”白冉挑挑眉。不知从何时起,她挑眉时,额头上已会浮起很明显的皱纹了。“……”所以,现在是两情相悦了吧。所以,现在的她们是什么关系?卢箫咽了口口水。盯着微微喘气的唇,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没有甜甜的气味,有的只有爱的冲动。她想到了白冉的愿望,并决定实现它。白冉蹙眉疑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然而她什么都没打算说。下一秒,她扑了上去,如训练多年的警犬将犯人扑倒一般,将白冉的背抵到了墙上。白冉惊异,显然没料到一直严肃拘谨的卢上尉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拜暖炉所赐,房间内的温度高到暧昧。“先别动。”紧接着,卢箫按着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之前一直是被吻,这次是吻。身体贴上去,手轻轻放至她的腰际;撬开她的舌头,主动侵略她的口腔。而猝不及防下的白冉,舌尖有些惊慌失措。拉瑙的丛林和维也纳的房间穿越时空,只不过两人交换了位置。被动的人吻,主动的人被吻。白冉的身体很快放松了下来,腰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并配合地搭上卢箫的肩膀。年轻的上尉并没有主动吻过别人,吻技生涩得可以,但渐渐的,她的舌头灵活得比白冉还像一条蛇。鼻尖相互摩擦。嘴唇染上了红彤彤的、怎么也擦不掉的口红。白冉闭上了眼睛,任上尉主导这次的纠缠之吻,脸颊的绯红愈发盛开。施虐般的傲气与盛气凌人的天性被抽走得一干二净。卢箫的吻越来越深,越贴越紧,最后竟把身经百战的蛇吻得意乱情迷。她在身体方面一直天赋异禀。吻终于结束了。白冉轻轻喘着气,脸颊的红晕似羞涩似勾引。“这算什么?”这算责怪吗?惹她生气了吗?卢箫懵了,有些紧张道:“你不是说过想被……嗯……强吻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两个字很艰难才吐出来。白冉笑了,一把搂住她,手隔着衬衫轻轻摩挲她的背。“上一秒还凶得像只狼,下一秒却软软的像只小狗,你真的好可爱。”卢箫羞得说不出话。白冉凑到她的耳边,故意用热气最多的方式呢喃:“是,我是说过。所以谢谢你满足我的愿望。”卢箫被吹得一阵颤抖,死死低下头,不敢看身边的人。“带我去洗个热水澡吧。我真的好冷。”白冉说。“那就去洗澡,我帮你放水。”卢箫扭过头去,站了起来。白冉拉住她的袖子,面带笑意。“跟我一块。”“不可能。”静默三秒。紧张着,卢箫的余光向后瞥去。只见白冉被吻得鲜红的嘴唇间,白齿颤动。她绿眼中的狡黠混杂着脸颊诱人的淡粉色。“没力气了嘛。”这是勾引。卢箫很清楚,但还是上钩了。这是爱的钩索。即便穿破嘴唇,也心甘情愿上钩。**雾气氤氲,温暖裹住每一寸皮肤。褪去衣服的白冉躺在浴缸里,苍白如雪的皮肤渐渐染上桃红。她闭上双眼,眉尾恬静地下垂,世间的一切美好集中在那具身体的表面。脸持续在烧。但卢箫仍恪尽职守,坐在浴缸边,将沾满洗发水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发丝尾部飘在水面上,柔软地散开,像金色日光下的藻荇交横。白冉扬起头,下巴窝处积了一滴晶莹的水珠。“你今年25了。”“嗯。”“我都快34了。”“嗯。”她们的年龄一个二开头,一个三开头。滑稽中带有一丝魔幻,就好像她们是两代人。白冉微微睁眼,沾着水珠的睫毛轻轻抖动。“我老了吧。”卢箫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没。”虽然对于现在的她来讲,34确实是个不可想象的数字。“年纪越大,某些欲望反而增加了。”过于直接的话语。卢箫握着花洒的手开始颤抖,突然开始紧张,她不敢再碰这女人了。白冉转头看向她,浅绿色的眼眸倒映出局促不安:“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体内雌激素水平分泌下降,但睾酮素分泌量的减少速度则相对较慢,外在表现便是欲望的增加。”白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真可爱。你越一本正经越可爱。”卢箫没有说话。湿漉漉的发丝缠绕在那瘦而长的手指上,像女巫的触手,给她下了咒。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滑到了白冉的脖侧。那雪白又修长的脖子。白冉温顺地将脸颊贴到她手上。停留片刻后微微侧头,娇艳欲滴的嘴唇贴至手心。电流从手心传来,卢箫一阵战栗。红唇从掌心渐渐移至手腕,水滴沿那尖尖的下巴滑落到手指。那是个天生的心理学家,最擅长让人缴械投降。“吻我。”妖精。这女人太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了。“不行,你需要休息。”卢箫嗓音在抖,尝试用理智战胜冲动。与刚才的情况不同,她知道这个吻将预示着什么。白冉抬眼,凄凉的笑意中全是火焰。“我是个下流的人,总忍不住想放纵自己。但爱上你后,和别人的发泄便没了意义。”爱。尽管刚刚听过,但每次再听到这个字时,仍会有不小的陌生感。卢箫的心跳越来越乱:“从什么时候?”迷离又渴望的眼神,一起一伏的胸口,水中的维纳斯,西西里山巅的爱与美之神。白冉起身,环住卢箫的脖子,嘴唇贴到她红透的耳边。洗澡水哗啦啦顺着她的皮肤滑到了浴缸里。“很久了。无数个望不到光的夜晚,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光。”“夸张了。”一股热流从心头涌上眼眶,绽开一朵玫瑰。白冉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她没有回复这个句子,只是问:“我可以亲你吗?”“如果我说不可以呢?”“那我就放过你,不然算强迫了。”“好吧,可以。”白冉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像母亲般温柔。然后,她眨眨绿眼继续问:“那我可以吻你吗?”卢箫被逗笑了:“可以,都可以。”她不自觉地搂上了白冉,甚至忘了这女人没有穿衣服。那双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什么都可以?”“嗯……”卢箫困惑地答道,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冉在歪着头笑,湿漉漉的金发贴着她的脸颊与胸口。火焰在燃烧,火焰在升腾,两颊的红晕暧昧至极。卢箫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下意识向后逃开一步:“你不要误会!”然而白冉没有理会她,直接吻了上来。唇唇热烈相贴,阻止了一切拒绝的话。卢箫的眼神开始丧失聚焦的能力。而莫名其妙间,她的贴身衣物好似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白冉的吻倏然下移,而她整个人渐渐由站立过渡为半蹲。“停!”卢箫被吓得一个激灵,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白冉神色平静中满是爱意。就像那个可以忘掉一切的上午,蛇尾穿透朦胧的雾气。“我爱你。”卢箫的呼吸越来越紊乱:“你是不是冻迷糊了……”“当然没有。只有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才能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清醒等于忧伤。“那你为什么……”“因为我喜欢,我也会让你喜欢。”灰蒙蒙的世界下起了雪。直到暖风忽然席卷大地,本清冷的灰色世界不复存在。靠在墙边,卢箫此生从未感到这么无力过。这条自大的蛇从不喜臣服于别人。但那一刻,所有的经验尽数崩塌。“别怕。”白冉细长的瞳孔倏然收缩,右眼下的褐色斑纹冒出丝丝鳞片的轮廓,变成了鲜红的蛇信子。那是回忆中赤道边的风。于是,卢箫便不再惧怕。**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局。这件事也终迎来了终结。不管过了多少年,卢箫仍会记得这一天。被爱冲昏头的女人抱得很紧很紧,就像要把自己永远锁住一般。那是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女人也有强烈的占有欲。明明是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永远洒脱的嘲讽怪。白冉抚摸上尉纤瘦的腰,轻声调侃:“真的像匹狼,铁头麻秆腰。”“如果我们都是动物,也不错。”卢箫也跟着调侃,虽然她的嗓音很无力。对于她来说,刚才真的很累,比西伯利亚的万米晨跑还累。白冉的手反复摩挲着那灰色的发丝。“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说。”卢箫累得大脑放空。“跟我走吧。”“去哪儿?”白冉垂下眼睛,语气认真:“远离这个世界……去旧欧,我会保证你以后的生活。我有很多很多的钱,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卢箫闭上眼睛,一字一顿:“我不能抛弃一切。”每个字都扎得她喉咙生疼。“呵呵,也是呢。如果愿意跟我走,你就不是你了。”又是一次用调侃掩盖的悲伤。“那你呢?”白冉的手指一层层卷起灰色的头发,像玩具一样把玩着。“当你最不齿的人。做一个没有尊严的逃兵,一个只管自己死活的人。”“我没有资格不齿你,那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卢箫很严肃。时钟滴答,滴答。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她们向离别更进了一步。“如果我们还能再见到,我要成为世界上活得最滋润的人。”“我相信你。”“这个世界越烂,我就要活得越好。”“我相信你。”白冉轻轻笑了起来,将鼻尖埋进上尉的颈窝中。那也是她最后一丝力气。**2191年12月24日,世州军队闪击大和岛。世州军政一体国的空军突袭了旧欧大和岛的首府奈良,奈良的各类交通要道、通信枢纽、生活必须建筑和指挥机构,全部瘫痪。这次连装都不装了,连理由都不给了。旧欧民主联合国在北半球的国土陷入骚乱,其总统南宫千鹤子立刻下令全境进入战时紧急状态。各类生化武器取得重大突破,威胁成倍增长,两国军事实力重新洗牌。没人再甘心维持现在的世界地图,开始想方设法获得更大的霸权。人类的野心永无止境,只需一点动乱,便会掀起无边的海啸。持续了几十年的天平,其杠杆一夜之间断裂。第四次世界大战爆发。作者有话要说:【懂?】写这几章时一直在听:Adieu-17Hippies。这首歌完全戳中了这个场景,完完全全就是大白蛇献给卢上尉的歌曲,用她所熟知的德语缓缓道出离别。第一卷到此结束,明天开始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