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身扫银杏叶,迎着满身黄金雨,手中剑光一闪,直直地刺向任南天。任南天自当不会干等着让他来刺,连忙侧身闪躲,当即松开了对闻人晏脖颈的束缚。闻人晏的后脑被再次磕进捞月盆底,下意识一张嘴吸气,水流灌入喉中,混着原有的血腥味,立即把他呛得咳喘不止。脖上尽是青紫的指痕,一眼便能让人看出其上遭受过什么样的虐待,显现出犹如瓷碎的脆弱感。“起来!”少年声音未脱稚气却也平淡无起伏,恍若初雪。不用那少年开口,闻人晏就已经侧蜷着身,想把自己撑起来。任南风见状掌势一起,便又想朝闻人晏击去。少年适时长剑一横,挡到闻人晏面前,生生截住了那迅猛的掌风。旋即剑锋一转,凌厉地向任南风的腕处挑去,逼得任南风只能抽手退开一步。趁着这个空当,闻人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爬起身,简单地握了握拳,强烈的抽痛感激得他额角青筋一跳,只能咬紧了牙关止住那欲脱口而出的痛呼声。右肩被任南风的毒掌击中,此时整只右手像是被完全废掉了一般。他心道,若此番能相安,回去他一定会练好两手功夫,否则像现在这般右手被废了,纵使能有庖丁解牛的功夫,都完全支使不出来。“你是?”闻人晏的嗓子被掐得发烫,声音听着像是一条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弦,听着轻细喑哑。好在那少年耳力不算太差,听见闻人晏的问话,一怔,向后弯身躲开了任南风袭向他胸腹一击,手中剑反其道而行地向前推去,以攻代守,逼退任南风,同时轻声回道:“饮雪剑庄,殷寻。”殷寻。闻人晏把这两字掰碎了在脑海中琢磨,却怎么都想不起饮雪剑庄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想不通饮雪剑庄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下顿时起了几分警惕。但很快闻人晏就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眼下的情形,既是友,便不当疑,这人怎么看都是来帮自己的,凡事要以制敌要紧。倒是任南风问出了闻人晏想问的问题,他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阴沉地盯着殷寻:“饮雪剑庄的人……怎么会来此!”殷寻没有半点回答任南风的意思。他弯身比剑,再度迎上任南风。柳晴岚曾与闻人晏细讲过武林中有名有姓的武学特点,所以闻人晏能辨认出,殷寻使的是最为原本纯正的饮雪剑法。饮雪剑庄的剑法在殷寻手上有如作画,剑光能写神画韵,凌驾于技巧之上,鞘似绢,剑作灵,身形灵动万分像白鹤翩飞,似无酒而醉,无乐而舞,浑然一身自在逍遥意,恍惚间,让人觉得他在方天地间徐徐绘出一派山水色。然而这如画般的剑招却全然不是花架子,反倒处处透着狠劲。可谓是,剑骨天成。江湖上用剑的不少,总会有不少人三天两头就上均天盟门前嚷嚷事,其中也不乏用剑的,但鲜少有能使得这么俊俏。但此时不是闻人晏能袖手旁观欣赏的时候。虽说身上带有闻人晏扎出来的伤口,但任南风显然不是什么任凭殷寻宰割的简单货色。他掌风所至,处处皆是死手。又一掌迎面朝殷寻劈来,殷寻俯身躲避的同时,不忘一个扫堂腿又将脚边的金钗重新踢向闻人晏的位置。闻人晏未做犹豫当即配合着殷寻的动作,用左手抄起金钗,眼见任南风被殷寻的剑锋带得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手下一紧,使足了劲,果断地朝任南风腰椎刺去。任南风只能向前躲去,正正地撞上了殷寻向他扫来的剑刃,锁骨处被划出一道足有一尺长的剑痕。剑痕虽长却不够深,任南风掌势一换,借着他成年人身高的天然优势,卯足了力重重朝殷寻的天灵盖劈去。命悬一线间,闻人晏及时腿脚一抬,拦腰朝任南风的腰腹径直踢去,把他的身形踢歪了两步,那狠辣的毒掌只落在了殷寻的左肩上侧,压得他半身一软,直直跪到了地上。闻人晏与殷寻两人顿时成了一人废一只胳膊的难兄难弟。不知为何,任南风似乎对饮雪剑庄的仇恨更深,完全没有理会一旁干扰的闻人晏,在此直指殷寻的要害,殷寻抬剑欲挡,可他此时正处下风,根本来不及挡下。闻人晏迅即扯着疼,双手紧握金钗,跃身向前,将两道尖口刺入任南风的脚窝,并即刻使出了十成劲道,握着金钗在任南风的腿脚间一拧,直戳得男人痛呼出声,手上劲道一卸,人跪趴到了地上。成败只在这一瞬。任南风还欲再度暴起,闻人晏果决地将金钗一拔,以身压住任南风的腿脚,俯身向前,将金钗再度插入他的左手手背之上。殷寻依势起身向前,当即一脚踩住任南风意欲甩向闻人晏闻人晏的另一只手上,剑锋抵上他的脖颈,只稍一下,便能封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任南风,开口道:“告诉我,任成煊与殷双鱼当年之事。”闻言,任南风霎时管顾不上自己还被金钗穿透的手,也管顾不上抵在他颈后的利刃,剧烈挣扎了起来,身上的血如注流出,他嘶吼道:“剑尊的大名也是你这种黄口小儿配喊的吗!”任成煊,剑尊。闻人晏皱眉斜眼瞥向殷寻。那刺在任南风皮肉上的剑也没有移动分毫,殷寻只直直地看着任南风,再次问道:“说,任成煊与殷双鱼当年之事。”问话声再起,任南风突然镇定了下来,尽力地扭着脑袋,目光落在殷寻与之对望的双眸之上,脸上勾出略显痴狂的诡异笑容,开始自说自话了起来:“你……是你……我认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被污秽所擒,屈辱……莫大的屈辱!”任南风全身颤抖了起来,高声吼道:“是我辜负圣教栽培,辜负了剑尊,当以血……以血安剑尊魂。”说罢,嘴上忽然大力一咬,像是想要咬碎什么。殷寻立即换手执剑,弯身蹲下,想要掐松他的牙关,但依旧来不及,任南风的嘴角处渗出了几滴紫红色的**。是牙中□□,闻人晏急道:“抽手别碰。”殷寻当然知道不能碰,抽回了手。没过多久,任南风全身一阵抽搐过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闻人晏费了好大劲抬起右手,探了探任南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手上的脉搏,断言道:“死透了。”然后又有些无语:“这些个魔头怎么神神叨叨的。”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折腾了好大一番功夫的人,居然就这么自尽了。殷寻抿唇不语。“未作介绍,我是……”闻人晏直起身,原本他的名头跟前有很长一串,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学着殷寻那般简洁道:“均天盟,闻人晏。”殷寻点点头:“听过。”“但我没听过你,所以你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任叔叔‘事?结果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想到此,闻人晏刚想开口道谢,话到嘴边却忽地一拐,并不想就这么用简单的言语还了情,转而谑笑道:“哪有人夜里暗探是穿白衣的,这不是打着灯笼在告诉对方自己在这里吗?”殷寻浅色的眼眸眨了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显然是当真没什么闯**的经验,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于是点了点头,状似认真道:“以后知晓了。”任南风虽然身死,但殷寻显然并不想就此放弃,他自顾自地将剑收入鞘,便弯下身在任南风的尸首上摸索了起来。闻人晏在旁边看着殷寻探查,开始自来熟地与他攀谈,先从“你叫殷寻,是哪个殷,哪个寻”,再到“你说的饮雪剑庄是我知道的那个饮雪剑庄吗,还是还有别的地也叫这名”……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像过年时的三姑六婆,嘴巴不带一刻停歇。最后甚至探查起了殷寻的生辰八字,殷寻都脾气颇好地耐心回答了。闻人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哦……我比你年纪大几个月,你得喊我声哥哥。”话音刚落,应当是真的没翻出来点有用的东西,殷寻站起身,忽然朝闻人晏躬身:“我有一事相求。”闻人晏一愣:“何事?”“可否……不要与旁人说我来过此处。”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不要说我是饮雪剑庄的人。”闻人晏无语,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饮雪剑庄的人,刚刚为何要自报家门。不过饮雪剑庄的剑法独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耍得出来的。真打起来,他想瞒,好像也瞒不太住。眼看殷寻一身白衣胜雪,而他则灰头土脸,还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从小到大都像个小霸王一样的闻人晏头一回感受到了局促。他心思一转,脸上的肌肤被泥污血垢映衬得分外雪白,神色狡黠地看向殷寻,十分恩将仇报地威胁道:“那你说一句‘晏哥哥真好看’,我保证把这事烂肚子里一辈子。”殷寻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非常能屈能伸地开口道:“晏哥哥,怎么都好看。”从小到大,对于闻人晏相貌的夸奖可谓是花样层出,他能听到耳朵起茧。明白过来,有的人说话虽然简短无修饰,但却依旧能让人平地起惊涛,心绪浑不定。当时闻人晏只觉得,明明是被他胡闹逼着才说的话,偏偏被殷寻说出十分的认真感来,这样有意思,原本的局促瞬间消弭。后来他才知道,殷寻这人,从来都不会说违心话。“都?”闻人晏眼神飘忽,开始语无伦次地挑刺:“怎么?你还见过我别的样子?”“嗯。”殷寻应道。白天初到皇城,殷寻找了一间安静的茶肆落脚,想稍作歇息。他坐在临窗的位置,刚饮了一口茶汤,便听见下面的街道闹哄哄一片。探头往窗外一看,就见一少年面上携着盎然笑意,高束身着武服,骑白马,踏桂香,从街道穿行而过,引来周遭姑娘们的阵阵惊呼。只道:楼上茶香清自闲;却闻四方桂香躁;莺啼燕徊帕作絮,缘是少年跚马来。作者有话说:逞英雄反被英雄救美的社交恐怖分子成功从阿寻口中骗了到目前为止,唯一一声“晏哥哥”,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