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寻只“嗯”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闻人晏下意识想要追问下去,还没开口,就有几声琴音突然窜入闻人晏的耳中,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甚至因为动作太急,扯到了右肩上的伤口,而忍不住“嘶”了一声。而后又立即反应过来什么,运气闭塞听觉,转而去紧捂住了面前救命恩人的耳朵。殷寻下意识一躲,那捂在他耳上的修长指节连忙伸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态度扣住了他的后脑。直见闻人晏张合起嘴,一字一顿地用口型说道:运气闭耳。等到殷寻运好气,朝他点了点头,闻人晏才慢慢放下手,但却没有止了动作,而是拉起殷寻的手腕,费劲地在那莹白的手心上一字一字地写道:有人来救,走西南。殷寻学着他先前的样子,用口型道:好,多谢。便不多作迟疑,转身跃上房顶,莹白的衣袍在夜色中逐渐缩成一白点,最后如那远在天边的星辰般消失无踪。等彻底看不到殷寻的身影,闻人晏才转身,挪着步子,靠坐到东北方向的门栏边上,等待姗姗来迟的柳晴岚众人。柳晴岚被送号“温柔音”,除了“温柔”以外,最主要还是因为她擅长音律。不过,她的音律可不是普通的音律。内力附在琴弦之上,能振人筋骨,控人心智,琴音听着虽温柔,但其中埋藏的杀意,却不比刀光剑影下的要少。闻人晏跟着柳晴岚学习数年,听到前奏便知,她所奏的是一曲「蜉蝣吟」。此曲能让普通人如听仙乐,但对习武之人则是魔音灌耳,他们调息运气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在「蜉蝣吟」的乐声中,会头疼欲裂,全身抽搐不止,一时间难以行动。所以,闻人晏才忙不迭地要捂住殷寻的耳。这招不分敌我的坏处很明显,但七井口酒庄内人员众多,其中不乏不知内情的普通伙计,柳晴岚的琴音这么一扫过来,局势一目了然,可以一下省掉不少排查的功夫。无论是脖颈还是右肩都一阵辣辣的疼,但闻人晏的心绪却无端地一路挂在那离去的人身上,想他的左肩疼不疼,好像完全没听他哼过声,又想他半路会不会遇上那离开的两个守门的,最后想他会不会倒霉得被师父他们当成可疑之人抓住……嗯,如果被抓住的话,自己可以给他做一下证,也不算大问题。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总算听到一阵错乱的脚步声。闻人晏抬头一望,便正正撞上了柳晴岚的视线,立即狗腿地笑道:“师父。”“哟。”先朝闻人晏开腔的倒是跟在柳晴岚身后的张盛,他探头看闻人晏头发湿漉,脖上瘀紫,一身侍女衣裙,调笑着:“你小子怎么把自己整成这窝囊样了?”闻人晏即便被笑话了也不落下风:“怎么着,难道不好看吗?”听到这反问,张盛居然认真地打量了起来,最后纳闷道:“居然还真怪好看的。”柳晴岚比张盛要正经得多,关心道:“伤要紧吗?”闻人晏当即摇起了头,逞能道:“我身子老结实了,伤就是看着吓……”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盛一捏肩膀,整个人顿时缩了起来。张盛:“疼成这样还嘴硬。”闻人晏瞪眼:“疼成这样你还掐我。”说罢,又指了指还在一旁晾着的任南风尸首,得意地挑眉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来得太慢,我人都解决了。”柳晴岚顺着闻人晏所指的方向走去,蹲下身查探起任南风尸首的情况。闻人晏也站起身跟了过来,嘴上不带停歇地问:“不过师父你们是怎么找来的?是看见我留的记号了吗?”“有个丫头,说她原本是要跟姐姐们一块做月团的,抽签输了她负责去拿东西,等回来后发现姐姐们都不见了,就去管事那报,刚好撞着幼棠说找不到你……软筋散是混在面粉里的,再加上迷魂烟,刚开始在院中查探,还以为是面粉铺子那边出了问题,但还是你盛叔心细,看见那张压在桌下带血红封。”被夸到张盛立即嘿嘿一笑。柳晴岚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往常送酒,都是用小坛的,也从未见有哪个大酒庄是要把坛子收回来去的。”说着,她话锋一转,指着任南风的尸首无奈道:”你们倒是心大,江湖上假死的办法众多,万一这人是佯装丧命,欲行偷袭,你们这般把人随便搁在这,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送。”“嗯……”闻人晏乖巧地听训,旋即又反应过来什么,端出一副耿直模样:“可这只有我啊?师父你为什么说’你们‘?”柳晴岚睨了一眼闻人晏:“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没有。”闻人晏守口如瓶。“你一人做的?”柳晴岚看着地上任南风锁骨处那道细长的剑痕,其上创口怎么也不是一枚金钗能划出来的。“是。”闻人晏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他这道口子怎么出来的我不知道,但师父你仔细看,他是死于齿中□□的,原本我是打不过的,可他一心只想要女孩,欲行不轨之际,突然发现我是个男孩,太激动了,不小心磕着了牙齿,藏嘴里的毒泛了出来,来不及吐,所以翘了。”柳晴岚:“……”“你这满是胡话的嘴到底是怎么生的?”闻人晏眨眨眼理直气壮道:“爹娘生的呗。”柳晴岚想起闻人竹雨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不由被逗得一笑。她清楚自个徒弟的性格,虽说常常会胡闹,但在正事上向来有分寸,既然他执意要替对方瞒,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就由着他去了。见柳晴岚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闻人晏把他从任南风口中听到的疯言疯语复述了一遍,继而问道:“师父可知这任南风到底什么来头?”柳晴岚回道:“浊教余孽。”“浊教。”闻人晏一怔。江湖上歪门邪道向来不少,但能真真当得上人人喊打的魔教,却只有那寥寥几个。其中最为家喻户晓,能用来吓止小孩啼哭的,就是柳晴岚口中的“浊教”。当然,浊教徒并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他们原本是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边陲小教,有那么四五十个教众组成,自称为“喀存”,说“喀存”即为‘真律’。他们认为世间污浊,只有明“真律”才能净化世间,才能祛除万恶。他们来到中原,入乡随俗,建立了后来他们口中的「净世剑宗」。虽叫剑宗,但功法却极为邪门。他们延续“喀存”的理念,认为唯童子心中仍有一丝澄净。要求他们用童血来“洗”剑,以他们的骨肉为食,来祭明心,才能辨真律,才能达成无上清净剑道,从而提升自身的功力,得神功大成。为此,不惜残害了大量的武林侠士,荼毒众多无辜百姓。为了讽刺,被江湖上的人称之为“浊教”。除此之外,浊教徒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他们几乎人人都是死士,从不贪生怕死,一旦被抓,宁愿咬毒自尽,也不愿吐露半点教中秘辛,骨头梆硬,也难怪任南风会死得如此干脆。饮雪剑庄曾与浊教有过关系,这也是让当年盛极一时的第一剑派,如今不再江湖上多走动的重要原因,这二十年来,要论最想与浊教撇清关系的第一位,当属饮雪剑庄。难怪殷寻会对他有这样的请求。闻人晏眼眸微沉。柳晴岚起身拍了拍手,命人把任南风的尸首抬走,朝张盛道:“我还得起一起这酒庄的底。劳烦张大哥同晏儿一道,先去把姑娘们救出来,该吓坏了。”确实吓坏了,打开了酒窖的门锁,就见一个个小姑娘眼眶红得像兔子,看见闻人晏脖子上瘀紫,立即掉出珍珠豆子,连连自责道:“都是我们太不注意,甚至还让少爷涉险……”闻人晏蹲下身,温声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暗箭伤人之事,也不是用心防就能防住的。”“好了,都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着吗?现下中秋未过,我等还应笑口迎团圆才对……”好不容易把姑娘们劝止了泪,回到了府中,闻人晏合该是要赶紧沐浴更衣,给自己好好上药的。可他站在铜镜前,身上还穿着侍女的衣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来来回回地看了好久,一股震撼感充斥在他的心腔。他看着身着罗裙的自己,竟然越看越觉得好看极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甚至心想,要是这衣裙再华丽些许,配上像母亲她们那些金银钗饰,指不定还能更好看!就这么照着照着镜子,闻人晏突然就狠狠地,臭美上了。不过,当时他也只是心里想想,心里藏了这么个念头。真的付诸行动,则是在三月后。闻人晏一直在心里惦念着自己还有个救命恩情没还,他心想,他是被人救了,虽然被瞒下来了,但怎么也该去登门道谢才对。正巧临近冬月,他记得殷寻就是冬月生的,他也可以给殷寻送个生辰礼什么的。于是,心念一动,抄起准备多时的礼物,伪装成了何家小姐,动身去了见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