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轻功好, 可否先去「子」字画舫找一尊陶塑大佛。”苏向蝶不解,就听殷寻把他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大佛里头有黑/火/药。”其实苏向蝶也像所有均天盟中人一样,对饮雪剑庄颇有成见。若此时她面对的是饮雪剑庄的其他人,她定然是不会理会。可殷寻……闻人晏常会在她面前提起, 常私底下夸说他的阿寻是个一等一聪明的人, 而后与她说,倘若日后遇到了捋不顺的麻烦, 找不着师兄和师父, 可以无顾忌地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殷寻,可以毫无顾忌地听殷寻的差遣, 把他当成师兄一样信任。苏向蝶其实是个横冲直撞的爆性子。从来只服她师父与师兄二人,所以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听谁的话就听谁的话。她朝殷寻点了点头:“好, 那你呢?”“去「丑」字。”殷寻答道。顿了顿, 想起先前他们赶赴船道的路上, 闻人晏与他简单地提过一嘴他遇见喜作的事,本就觉得蹊跷,心念一动, 他转而朝楼万河说道:“楼兄可认识梵泽寺的苦作大师?”“认识。”楼万河摇了摇扇子,不解地也望向殷寻, 嘟囔道:“那钉子怪谁不知认识?”“烦请楼兄留下探看, 如若见着苦作大师, 就把他带到「丑」字画舫来。”殷寻说话的语气惯常冰冷无波澜,听得楼万河很是不舒服,觉得殷寻孤高狂妄, 他一忽怪叫道:“不是,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安排?”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殷寻对楼万河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喜欢。他很少对旁人抱有太多的情绪,只谈善恶,只分是非,亲近的人屈指可数,能谈得上讨厌的人更是几乎没有,但一见楼万河,他却少有地感觉到了不喜。或许是不喜欢他对着闻人晏的轻佻放浪,也或许是不喜欢他此刻的不知轻重。没工夫陪他多费口舌,苦作一事本就只是殷寻的一个无端猜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未再加一言,便转身离开赶往「丑」字画舫。苏向蝶也跟着殷寻一道向前头的画舫追去,她是个直爽性子,经过楼万河时,不忘踹他一脚:“你要是误事了,我就去找晚意哥去给你下再起不能的药。”“什!”楼万河话只骂出来一句,苏向蝶已经飞身离开了,他只能跺了下脚,最后还是听话地转身探看,顺道挨个找起人来。「丑」字画舫上。闻人晏被掐着脖子,却并未显露惧色,垂眸睨了喜作一眼,冷道:“我印象中,似与你并无仇怨。”“是无仇怨。”喜作歪了歪脑袋,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此时手握他人性命的人并非他一般:“但小僧不是才跟闻人施主说过吗?凡是第一美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又怎能是例外呢。”“如此说来,那些个不好的下场,可都是喜作小师傅的杰作?”闻人晏目光定定:“不,我现在是不是应当唤您,小满。”先前在船屋的试探,早就让闻人晏怀疑,喜作就是那个灭了崔家满门的小满。至于他面上为何并无宣州印,被楼万河纹诗的江湖侠客,尚且可以心狠将自己的身上的皮肉剐下,以此来去其纹,像小满这种心狠的疯子,把自己烧成这个样子,来躲避追捕的,也不无可能。喜作的指节却一瞬收紧,直掐得闻人晏瞬时难以呼吸,上一回他被这么掐,还是八年前。被任南风扣在捞月盆里,被水流侵蚀口耳,而现下,他身后也是一片水,不知该不该叹一句万事有轮回,“我早就不叫这个了。”喜作神色忽而一怔,另一手将手中的棍别到身后,而后一把扣住闻人晏的下巴,逼着他朝画舫中心的位置看去,上头的人你推我攘地乱作一团,尽是喧闹声。喜作凑到闻人晏耳边“嘻嘻”地笑了两声,语气愉快地像是在分享什么志怪趣谈:“你说这满楼金贵肥肠,被烟花炸成碎屑落为鱼食,也当无区别,对吧。”“这是何意?”闻人晏眸色一沉,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闻人施主不好奇,先前这么多人偷船令是做什么的,这画舫又为何炸着炸着,突然就停下来了。”第四次炸响一直没有响起,在闻人晏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阿寻他们去往得及时,已经把这事给解决了;要不就是埋下这些的人,根本没打算去炸那「卯」字画舫。“不要轻举妄动。”小满见闻人晏手下微动,立即威胁道。他抬了抬手,像是在示意些什么。闻人晏偏头望去,就见「丑」字画舫的中心,摆放着几座足有一人高的陶瓷塑品边上,又有一打扮得像摘星阁仆役的陌生男子,手中拿着火折子,目光定定地望着小满,像是在等候命令。“你乖乖地任我杀了,我或许一时好心,就把他们都给放了,不是吗?”小满再度端起他满腔佛法,语无伦次地把自己刚才威胁的论调给推翻了:“我佛慈悲,小僧本无意伤无辜,奈何闻人施主的本事太大,招惹上的人又太多,害得我想轻巧点杀你都不行,就只能多拉些人陪葬了。”“你说这排场,也算对得起您贵为均天盟少盟主、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份了吧。”、“我见闻人施主很喜欢以自己的饰品为兵,不如我也用它们来送你上路吧。”说着,他掐着闻人晏脖颈的向上一移,抬着的另一手握拳示意,而后再度凑近闻人晏,将闻人晏发间别着的珠钗拔下,指骨扣在那金丝缠绕的凤尾间,手一抬,就要刺向闻人晏的喉心,使的是一招毙命的招式。与此同时,殷寻跃上画舫船屋,一路脚下生风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丑」字画舫这边。刚从船屋顶头跃下,目光先是看见了那个意欲吹起手中火折子的摘星阁仆役,而后视线一移,投向他方才离开的地方,就见闻人晏被喜作掐住了脖颈,喜作手握珠钗,珠钗的两头尖刺几乎快要戳碎他的喉头。这两厢之间的距离并不短,即便殷寻身法极快,即便再如何武功盖世,也只能管顾住一处。殷寻刹那间,只觉生平难得紧张。火烧沉船,那是上百条无辜性命,但若是……他去管顾了那火折子,等喜作手中钗尖破喉,阿晏当如何?他又当如何?殷寻完全无法忽视他当下的动摇与犹豫,这几乎是要他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所恪守的伦理和道义与闻人晏相权衡,权衡不出,抉择不出,光是需要权衡与抉择这一事实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与难以镇定。他又不是真如闻人晏口中时常夸耀的一般,是个对万事都能处变不惊的真神仙。也是此时,他才知晓。原来他面对有些事时,还是惊慌,还是会无措的。殷寻瞳孔微缩,顷刻间有如他才是那个被掐住脖子的人一般,竟有些难以呼吸。千钧一发间,殷寻听见闻人晏大喊:“阿寻,救人。”话音起落间,闻人晏袖中滑下一长簪,落入其指间,未作任何犹豫与停顿,比小满动作更快地将手中长簪刺入其腰侧,直破开一个血洞。趁着小满卸了力气,挣开了脖间束缚,又抬脚将人往后一踢。“你没中毒。”小满捂住腰间如注般流血的伤口,脸上的笑意未变,但目光已然变得阴毒万分。“是啊,”闻人晏脚尖一抵,将脚边另一根长簪给翻到了手上,与之对峙。他根本就没中那大金牙洒来的毒,他曾在这阴沟里翻过船,就不会再掉进这个坑里两次。他吃过一次的迷药的亏,自然也不会去吃第二次。而早在他起身踉跄朝向小满走去的时候,就已把其中一根长簪藏入他那繁琐的袖中。“要知道,我会认真习武,苦心经营,是为了凡事两全,而非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