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一时踌躇, 目光闪躲了起来,有些慌了神地言不由衷道:“巧合吧……”殷寻默然注视着他,良久,才抿唇答了一声:“好。”闻人晏知道殷寻没信他这个说法。心想, 反正阿寻心思玲珑, 怎么都纸包不住火的,他这又不是什么完全说不得的秘密, 顶多就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根本没必要瞒着阿寻。他之所以会下意识那样回答,只是……看着阿寻方才望向自己的目光, 不知为何,霎时有些心悸。“你们说啥呢?”楼万河终于从不明所以,并且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挣脱。见闻人晏和殷寻二人已经走开了几步, 摇着扇子, 连忙跟上, 但还没凑近,步子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刹住了。闻人晏:“我跟阿寻讲秘密,你凑什么热闹?”楼万河敢怒敢言, 不敢对着闻人晏,只能把怒气往肚子里憋。就你有可以说小秘密的人吗!我也有!我……我可以回头找温婉说去!气。紧接着转而走向倒在船甲边上, 已经晕死过去的孔开济。蹲下身, 撅起一根手指, 颇为嫌弃地戳了戳孔开济的脉搏。嗯,勉强算活着。楼万河心说。又想,他让闻人晏帮忙把药材的帐讨回来, 没说要讨得这么厉害啊……这人感觉都快咽气了。继而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闻人晏似乎并不会这么阴毒的掌法, 至少从他过往的观察来说是这样的,闻人晏向来都是要扎你就扎,连毒都不屑上。目光在周围溜了一圈,依旧脑子发懵,搞不清楚情况,偏偏身旁那两个脑子灵光的还没一个愿意给他解释解释。其中一个脑子灵光的,经由了一番完全不复杂的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坦白。他俯身向前,在殷寻耳边低语了几句,气息扑洒在殷寻的耳廓上,如同上次一般招惹来阵阵痒意,分明没有贴近,却恍然在亲吻。闻人晏说:“阿寻,你可曾看过「天下小谈」?”殷寻不曾看过「天下小谈」。他只知道它在江湖上是颇具权威的江湖小报,偶尔能也从闻人晏或者旁人口中,听到一些其中所书的内容;只知道……正是它,排出了「天下美人榜」,并把闻人晏列为榜首。“也是,阿寻才没有功夫去看那种茅房读物。”闻人晏点着头嘟囔了一句,刚想继续说解,谁知殷寻已然极快地捋清了其中关窍,轻声念道:“是你办的。”“是呀。”闻人晏讪笑着应道。从未有过江湖人士能搞清楚「天下小谈」的来头,都只知道这仿佛万事皆晓的小报,出自一无名书社。而这间无名书社,其实是闻人晏在五年前给买下的。他适时刚被选为了均天盟的新任少主,跟随柳晴岚一道来到了均天盟的地下密室。头一回知道,密室里头放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也不是什么珠玉宝翠,十数架子上全是册子,记录着江湖上纷繁复杂的各宗势力、闲闻纪要、武学分解,甚至世家恩怨。“均天盟维系数百年,处理过各门各派事务,自然比旁人要知道得更多。”柳晴岚与他说:“此后,这些册子就交由你来分管了。”原本柳晴岚只是想分一部分盟中事务给闻人晏,好锻炼一下他的处事能耐。谁想,闻人晏直接借由这满架子的江湖八卦,开办了传说中的「天下小谈」。不仅能从中牟得小利,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像现在这般,掌控一些事情。知道这事的,在此之前,只有他师父柳晴岚一人。柳晴岚对此表示,也行吧,反正没啥坏处,甚至能赚钱。至于为什么要叫这名,正如闻人晏留在书社的字联所写,正如不久前他与为他晨梳的侍女所说,纯粹是因为他刚起这一心念时,满脑子都是一句:天下诸般皆小事,唯有阿寻为大事。“它曾判言……”事关己身,纵使是不怎么关心外头事的殷寻也知道:「天下小谈」曾说闻人晏是个草包,不像他,是冠绝一时的真侠士。他从前还觉得奇怪。分明在许多人的评价中,那小报所书、所写都句句有理,对旁人的武学评价也可谓是公道万分,怎么会在他们身上犯这样的糊涂?原来,竟是闻人晏自己发出的判言,哪有人会这般贬损自己,捧高别人的……“那时候,阿寻你不是说想试一下剑吗?”闻人晏一听便知殷寻指的是哪一个判言。他满心无所谓地笑道:“你说剑法、武功,唯与人战,才能知山高水长,才不会被一叶障目。所以偶尔也希望能够试一下剑,厘清一下自己的斤两。”殷寻一直被饮雪剑庄的庄主殷梦槐管着,少有机会能够与庄外的人接触,自然也没有多少机会能与外人较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知道饮雪剑庄内有“殷寻”这号人,所以也根本不会有人投帖来请战。而难得闻人晏把他“哄骗”出来的时刻,那些说着好像很吓人的事,尽然是些假把式。他们根本碰不见什么歹徒,遇不到什么危险。绝大部分时候,真的只是在四处游玩。昔时,听到殷寻这话,闻人晏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就开始编排起事来。他借「天下小谈」放出了那一道判言。怎么说他能经营一方江湖小报,还颇具成效,手上还是有不少法门的。均天盟和饮雪剑庄,无论是传闻中,还是事实上,关系都不好,本就能引起好事者的关注。又有闻人晏这一张扬少盟主的名头,一贬一赞下,更是能吸引众人关注。大家都好奇这突然冒出来的小报,也都想知道,这又像火上浇油,又像自吹自擂、沽名钓誉的说辞真假,纷纷开始想探那名为“殷寻”的小辈虚实。他们稍一打探,就有农家出来夸说:殷少侠一身白衣、剑破苍穹,把他从数十流民手中救了下来,实在是太厉害了!而后,又窜出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吹嘘,绘声绘色地讲述殷少侠上至保家卫国,下至扶老奶奶过桥的诸多大侠事迹。居然就这么把殷寻生编胡造成了一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白衣少侠。从前在江湖中没有姓名的殷寻,一时间人尽皆知。于是,许多江湖侠客纷纷抱着或前来瞻仰、或意欲拆穿的心思,来到饮雪剑庄门前下战帖。不出意料地发现,这殷寻跟传闻中果然大有不同!长相冷艳,废话极少。不干坏事,但总不会有闲情逸致去街上帮这帮那,也不见得有多温和良善,样子看着完全跟“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沾不上边。而且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会穿,并不指定穿白色。唯一与传闻一致的,是他的剑法当真一绝。江湖中大多数人都以为饮雪剑庄早就没落了,从没想过,原来还藏着如此杰出的一位小辈。就连饮雪剑庄内的许多同门弟子也很惊讶。与闻人晏天生瞩目金贵不同,在殷寻成为少庄主前,不仅外头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庄内也鲜少有人见过他。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庄主有个被管得很严的小公子,从未被教授过剑法,且只要犯丁点错,就会被罚到雪窟里静思。“所以第一美人也是你自己评的。”殷寻垂眸道。“也没人反驳呀。”闻人晏一如既往地虽然理不直,但气很壮。只要没人反驳,那他就是。见殷寻没有一如往常地只是无奈以待,难得不予以他任何回应。闻人晏登时装作花容失色地夸张道:“难不成阿寻你觉得我不好看吗?”“你向来是……最好看的。”殷寻小叹了一口气,确实被他这一插科打诨,给逗得找回了些许往日的平和。“其实,在苦作大师与我说了小满之事后,我就猜,那以宣州印为引线牵出来的三人中,他应当……也不是胡知。”闻人晏偏了偏头,看向不远处被小满棍棒捶打得脸似猪头的胡知:“但那会还不太确定,不敢对阿寻你断言。”江湖上恩义能顶半边天,放在闻人晏身上也不例外。彼时,他因盟中王大哥之事去到梵泽寺与佛医道谢,问及佛医所愿。佛医说他并无过多俗世愿望,只提及寺中苦作大师,说他太过凄苦,如若闻人少盟主当真放不下这恩,那就烦请他助苦作大师一解苦恨。闻人晏身在均天盟,又一手把控着「天下小谈」,各种闲谈杂事都了如指掌。在听到苦作与他提及小满“天下三志”的说法,顷刻就想起了,传闻中许多死不瞑目的“第一美人”们。再加之探查,心道:这小满是疯的,就算不看在佛医的情面,他也总不能放任着不管。万一哪天又有哪个闲得发慌的才子,去评个弱不禁风的新第一美人,那岂不是又一桩祸事。如此,还不如让祸事给闻人晏自己担着,起码他武功还算可以,能得少许心安。“就像俗话说,我不入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小满要杀“第一美人”,那就由他来当这个“第一美人”吧。殷寻听他说得轻巧,自己却不知为何十分气闷。而更加气闷的是,他能像曾经那般与闻人晏说“勿用伤情作玩笑”,此时却说不出“勿将己身置于险地”。只因这是闻人晏的为人之道,有如山海不能移。况且很多时候,设身处地地想,替换彼此身份,换作殷寻他自己,也是没法对诸如此番的很多事,置若罔闻。可如此身处险境,倘若他不在……小满当时钗口刺往闻人晏喉心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如同一道无形的兵刃剐入心肺,比最初殷梦槐罚他入雪窟时,那彻骨的寒意,还要难以忍耐。令他……倍感陌生。殷寻低声问道:“方才小满刺喉与舫中火/药的两厢情急。如若……是当真两难,阿晏你会如何选?”作者有话说:先前实在是太赶了,一直忘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