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寻闷哼一声。后背被长□□破的伤口, 在他身着的月色长袍上浸染出一朵血花。那红面将军的枪路本就是想对准闻人晏,此时见刺中的是旁人,即刻一转枪杆,枪头又想再度往闻人晏的方向扫去。然而她的刃尖还未能靠近闻人晏半寸, 一道寒风就从她的耳廓扫过, 冷刃从侧旁袭来。殷寻眸色一凌,即便后背有伤, 动作也丝毫没迟缓, 有如卷着寒山烈风,狠准果决, 剑意如潮涌至,逼得那红面将军不得不改竖枪杆,反手相挡, 脚下快速往侧边躲去。然而红面将军上前敢刺杀均天盟的少盟主, 自然不是什么草包。她脚步灵活地划开一道半弧, 下一步招式已在心中成型,借势把枪横起,枪上红缨迎着火光横劈, 就着长枪能够远处的兵刃优势,想以此取闻人晏的腰腹, 显然没有罢休杀闻人晏之意。她这一劈完全不顾及会不会误伤周遭的行人, 闻人晏见状顺手抄起了一旁摊子上的画卷, 手向前挥去,画绢大张,拉成一道长帘, 不仅将他们的整个身形给瞬间掩住, 还以柔克刚地化开了那迎上前的毒辣枪势。见此, 红面将军枪锋不停,想就势划烂眼前这幅烦人的“白茫”,却依然未能得逞。闻人晏像是能提前洞悉她的意图一般,将无辜的行人推开,手上用力一扯,画绢顺势收回手中,楣杆打偏了长枪的动向,稍弯下腰身躲开了枪头的横扫。而与之同时,在画绢收起的一瞬,就有饮雪剑法不带犹疑直冲红面将军的眉心。那剑法观之灵动飘逸,但剑意极盛,镇得她顷刻慌了神,原本应当烂熟于心的拆招技法,居然都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地倒身躲藏,不过几瞬的功夫,她竟完全被逼到了绝路!不过,庙会上人实在是太多了。突然起了这样的乱子,惊得周围众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人如鸟散,纷纷往周围退了开来,唯恐这刀剑无眼会祸及自己。但原本围在闻人晏身侧那些个小孩尚且年幼,被这突如其来的锋刃给吓得不轻。稍微机灵点的,还能尖叫着跟其他人一道退开。但有几个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刚想跑开,就有一位穿着破洞草鞋的男孩,在慌忙间被路中杂物一绊,倒在了红面将军跟前的地上。不等他爬起,就被那眼见着自己形势急转而下的红面将军给一把提了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带着往后跳了两步。殷寻连忙收起向前直取的剑势,沉眸看着那挟持起无辜稚子的红面将军。红面将军枪杆快速在手中往下滑,直到枪头落在手心不远处,枪刃在小孩的喉前虚划了几下:“把剑扔了,不然我就把他给杀了。”她的声音尖利,语气阴沉:“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这枪口子快。”殷寻嘴抿成一道直线,指腹在天问剑柄处摩挲了两下,并不想让剑脱手。但目光盯着面前已然被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男孩,眼眸一合,最终还是无奈地将天问剑给甩向一旁的射箭摊子,剑尖直入其正中挂着的靶心。红面将军满意地一笑,面上涂着的红料随着笑容挤出一些结块,看着狰狞恐怖,令人恶寒,叫道:“真乖。”说着,将那男孩往殷寻的方向用力推去,脚下步子欲往后逃的同时,像是不杀一人难解她心头恨一般,长枪反手往后挥去,正对那男孩的后背。好在,适时有一物穿过男孩耳侧飞来。是一柄镶金挂玉的团扇,扇面被枪刃划破,那挂在其上的装饰打在刃面上,巧妙地将其击偏,保住了那稚子的一条性命。“啧。”红面将军目光阴毒,但脚下动作却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往城楼逃去。殷寻将那男孩的身形稳住,目光远眺。场面纷乱,那红面将军的轻功不差,且她没有会伤及旁人的负担,可以毫不留情地踏在阻挡她的过路行人身上,转眼间,逃开了数十丈远。此时上前追,很难说追不追得上。殷寻视线转而扫向一旁,手握剑鞘一挑,以鞘尖从身旁的射箭摊子上挑出了一道长弓。弓在鞘身上不过一旋,就往另一甩去,落到了闻人晏的手中。无需多言。闻人晏一手握弓身,另一手染着蔻丹的指尖顺着弓弦下抚,直至停在正中。而后,余光可见,殷寻再度往他的方向甩来了那摊子上的一支箭,抚着弓弦的指骨微弯,方向稍拐,准确地夹住箭羽上侧,又立即将那箭身摆正,手上生力,将弓弯出其最大的弧度,簇尖对准了那往外逃窜的身影。道上吵杂,分明难辨风声,但闻人晏眼眸微眯,极快地松开了指节。“中!”他手挽长弓,伴随着满身金玉珠翠响,箭穿行人潮而过,射出将近百丈远,箭簇直追那红面将军的后背,长枪在震撼中脱手,右侧的蝴蝶骨上破开一道血口,正正回敬了她刺向殷寻后背的那一枪。闻人晏仰头一笑,满身轻快意。他早年用刀,现今用簪,只有少许人还记得,他还会弯弓射箭,是个不过六、七岁,就能百步穿杨的射艺天才。十数年前,“妄刃”张盛上闻人府来拜访他的师兄闻人松风,见到了随爹娘回来主宅、还没被安排去均天盟的闻人晏。这半大孩子对张盛镖堂上下带着的家伙很是感兴趣,一路不带半点生分地跟着他们打转,盯着他们演武,最后目光落在张盛收藏的一柄长弓上,忍不住说道:“我看话本上描绘,少有侠客会用弓箭,但凡用上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总是射不中。”弓箭要立势,要求稳,但江湖刀光剑影中,没人会等你摆好架势,任凭你去射他。“话可不能这么说,弓箭可是好东西。”张盛拍了拍他的大弓:“往大了说,要是在沙场上,若能百步取敌首,便能不战而退人兵。往小了说,面对追不上的逃窜寇贼,只要够果决,也可也用箭,来把他们射落。”闻人晏听着嘴角不禁勾出了欢喜的弧度,手动了动,又收了回去,礼貌地问道:“那我可以摸摸吗?”“可以!”张盛豪迈道。见人小孩显然很喜欢这弓:“怎么?想学?我可以教你。”闻人晏闻言一动,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亮色,若是他头上有耳朵,可能此时就跟着竖起来了:“想!”却听张盛又狐疑道:“可你能学会吗?”就闻人竹雨那走几步就得喘三喘的文弱样,张盛很难相信他的小孩能健实到哪里去。闻人晏那会正值又犟又傲的年纪,一听这话,登时就不乐意了:“要不要打赌?”“成,你要是能在我走前,从这射到那。”张盛被他这嚣张劲给挑起了兴子,秉着陪小孩玩的心态,比了一个大约二十丈的距离:“我就喊你一声‘大哥’,并把这弓送你。”张盛万万没想到,等到临行前一天,他居然真没逃过要唤稚子“大哥”这一命运。“看好了,盛老弟。”闻人晏抬着脸,朝张盛挑了挑眉,整个人得瑟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他站在箭靶处,慢悠悠地退开了百步,而后转身,视线专注地落在百步之外的箭靶,手搭上几乎与他等高的长弓,能见他原本尽是细皮嫩肉的手心,在这几日被磨出了不少破口。定神拉弓一放,那箭力速皆具,箭簇穿过从院中树上落下的树叶,带着它一道,正中靶心。就像此时,在一箭中后,闻人晏不等红面将军稳住她自己的身形,就又继续再追了一箭,以穿云之势正中红面将军的小腿,把她向上跃身的动作给截在了半路。而在临近红面将军所在的城楼上。苏向蝶嘴里还咬着一串糖葫芦,她混迹在人群里自个开心玩了好久,就听见一阵骚乱,左右张望间,远远地就看到师兄将一个打扮怪异的人射落下来,连忙从城楼飞身跃下,脚尖一抵,将那滚落到地上的女子给停住。她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嘴中一片酸甜,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女子,含糊不清道:“哟,你谁呀。”不过不管是谁,在盲目信任师父和师兄的苏向蝶眼中,凡是他们要逮住的人,她帮忙逮就对了,总归都是有道理的。然而红面将军身中两箭,但那射箭摊子不过是用作游玩的,并没有真实弓箭来的锋利,弓身张合还有限度。她面露凶色,勉力起身,藏在袖中的匕首乍现,直挥向前,惊得苏向蝶忙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糖葫芦差点掉到地上。就在此刻,又有一箭,箭身从楼台窗沿擦过,簇尖戳入红面将军手握匕首的腕心,剧烈的疼痛引得她一阵嘶声疼。自那两箭过后,闻人晏又毫不留情地补上了第三箭。苏向蝶当即咬牙向前,踢起落到地上的匕首,又一旋身将红面将军给踢翻到地上,踩住她的肩膀,用匕首抵在她面前,恶狠狠道:“别动!”另一头闻人晏放下弓,笑着往殷寻转去,却见殷寻虽然给他回以一笑,但唇色发白,额角带着细汗,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殷寻把下箭靶上的天问剑,朝他走了几步,而后身形一晃,竟直接倒入了他的怀中。闻人晏直到现在才从衣裳的破口处窥见,不知何时,殷寻后背的伤口处已满是紫黑的,渗入血中,不断侵蚀这具身躯。枪上有毒。闻人晏霎时心似挂于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