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曾在梦中, 暗自幻想过殷寻对他投怀送抱的场景,但绝不是现在这样,也绝不该是现在这样。目光所及,可见本该无伤无垢的人, 现今却因为了顾及他而负伤, 他如何不自责?如何不自悔?从方才起,闻人晏脑中就无时无刻不在想, 若是那枪是当真刺中的是他, 也比刺中阿寻要强。或者说,如若他当时多留一个心眼, 如若他能更快地察觉到杀意,阿寻便不会受伤……这分明都是他的错。闻人晏一瞬坠入无边的自责漩涡。他别说是周全所有人了,就算是心爱的人, 也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那些个所谓凡事都要两全的意气话, 不过全都是犁地甩鞭,在吹牛罢了。他眼眶酸涩,颤声道:“是我太大意了, 才害得……”“不,不怪你……”殷寻半合着眼, 闷声打断。那红面将军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的祭祀舞蹈本就是饱含肃杀意的破邪舞, 她偷袭时周遭纷乱嘈杂, 又故意往闻人晏身边招惹来了这么多无辜稚子。就算是殷寻,也是等到她动作起来的那一刻才察觉到了杀机,也只来得及以身相护。殷寻摇了摇头, 似乎是想将那延绵不绝的眩晕感甩出脑袋:“我无事, 不用管我, 你先把人给……”说手撑着闻人晏的胸口,试图借力,来重新将自己的身形正过来。然而那毒连带着枪头一道刺入他的皮肉,加之先前剧烈动作,更是加剧了其渗透,现下实在是催得他有些头昏脑胀,令他再度体会到了许久未有过的虚弱。好在他身旁的还有阿晏。“殷世真!”闻人晏从来都是唤殷寻为“阿寻”的,轻慢缓和,语调间浸染了他自江南而来的温柔。从前听殷寻说他被沈老先生取字“世真”,闻人晏只是笑着答应说“知道了,真合适”,但却很执拗地从未改换过称呼。独占着“阿寻”这个,虽然听着平常,但确实并无旁人会如此称呼他的这个称呼。此时突然连姓带字地厉声喊他,虽然语气并不算多重,但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竟在顷刻间被这一喊,给喊出了些许别样的惧意,同时也把他想要运功强撑的念头给喊散了些许。“冒犯了。”一声落下,闻人晏磨了磨牙,沉着脸,从后将殷寻一揽入怀中,不等殷寻作出或许会有的推拒动作,就抬手替人先将穴道给封住,防止那毒再进一步的渗入经脉。而后不管不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剑名当满天下的殷少侠给横抱了起来。闻人晏小叹了一口气,暗自小心着没有触碰到殷寻后背的伤口,朝殷寻说道:“师妹在城楼那边把人截住了,我带你过去……”殷寻张合了一下嘴,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闻人晏脸上罕见地挂着沉郁之色,原本要说的话尽皆犹如被巨石所堵,难以说出。最后只能再一次放任了闻人晏的冒犯,合上眼应声道:“嗯。”城楼上,苏向蝶叼着糖葫芦,饶有兴味地用面前人落下的匕首,往那涂红结块上挑。还没能够把人的真面目给挑出来,就迎面见师兄横抱着一人跃向她们的方向。苏向蝶看清闻人晏抱着的人的霎那间,嘴巴一张,还剩两颗的糖葫芦掉了下来,砸到了地上,但她管顾不上心疼,只想要小心地问一句“你们这是好上了”,可又见闻人晏的神色不对,殷寻的脸色更不对,话到嘴边又小心地缩了回去。红面将军一见闻人晏到来,啐了一口“该死的东西”,想要暴起,但旋即就被苏向蝶手中的匕首给抵住了喉咙,只抽扯出一阵自身上三道箭伤的疼痛,神情霎时变得更加狰狞扭曲。闻人晏神色冰冷地瞥了一眼那红面将军,并未打算在这个档口盘问什么,只朝苏向蝶说道:“把人弄晕了,带回去。”“得嘞。”苏向蝶应了声,匕首在手中转了个向,用柄头直砸到红面将军的脉门上。力道大得,与她看上去春光明媚的及笄少女形象完全不搭,让周围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人“嘶”着声撇开了视线。“殷寻他没事吧?”她这人懂点礼貌,但就如她会憋不住要诽救她一命的萧正严一句般,她的礼貌并不算特别多。所以虽为小辈,但也常直呼人姓名。不过殷寻本人虽然恪守礼节,但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所以无论旁人怎么称呼他,他都一直不会对此说什么。闻人晏没有即刻回他,苏向蝶将地上的红面将军扛起,虽然还有些舍不得身后这万家灯火的热闹,但还是随同闻人晏一道往回均天盟的方向快步奔去。“会没事的。”隔了好一会,闻人晏才轻声回道。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与苏向蝶交代道:“回去后,你我分道而行,你从侧门进,将人压到丙字水牢里,与其他人分开,先别审,晾她几天,只要保证人不死就行。”说罢,又补充道:“还有,把此事完完整整地告知给师父。”“这人到底是谁?师兄你有头绪吗?”闻人晏答道:“宣州曾有一像你这样的地下钱庄暗卫,因争执而错手杀了自己的东家。那人擅毒,擅伪装,黥面入狱后又逃狱而出,至今不知所踪。”“刘金盏。”殷寻就着闻人晏的话,声音如游丝般接道,眼皮却如被千斤重锤所累,怎么都抬不起来。均天盟处理江湖上许多事务,恩施各派的同时,也难免会得罪不少人,叫嚣着要来杀均天盟盟主、少盟主的人不在少数,但鲜有真正付诸行动。均天盟作为公认的武林正道,若非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如若没有些极为正当的理由,不仅会引来盟中众人的报复,往严重来说,还可能会被定性为什么邪魔外道。所以除非本身就是邪魔外道,或者有把握觉得自己能不被他人知晓,才会下杀手。先前的小满属于后者,而在闻人晏想来,这红面将军当属于前者。毕竟近来,闻人晏唯一挑惹过的邪魔外道,就是那胡知所在的净世剑宗。浊教虽说是魔教,但因它信仰那个怪诞的“喀存”,所以功法虽阴狠,行事虽残忍,但其实并不通毒道,在伏魔会大肆清剿之前,也没有太多擅于隐藏自身容貌的本事。从前在浊教手下幸存的人说,他们向来都是以血祭剑,配以一手能断人经脉的毒掌。而根据闻人晏先前的调查,胡知,也就是路庆生,起码在他离开宣州前,也与绝大多数浊教弟子一般不通毒道和易容术的。就闻人晏的观察,胡知也不像是能在数年间就能精通此两道的天才。尤其是毒道。要用毒,得先自己不怕毒,大部分以毒为专的人,都是需要自小浸入药缸子里,练就百毒体,方能运用自如。这样的人一般都些特地被培养出来的死士。再加上这红面将军,虽然手上挥的是枪,但走势却常常更逼近用剑。既然胡知有一能让他放心把浊教残卷和各种图文交付的人,那人或许就是与他同出于宣州,同是亡命之徒的刘金盏。也或者……胡知可能本就是两个人。几乎是与他迈入均天盟大门的脚步同步,闻人晏慌忙道:“温晚意呢?”就这回去一会的功夫,殷寻的脸色已经变得越发得差,原本还能应两声话,现在却是完全晕睡了过去。“少主……你忘了?”下属从未见到少盟主这般慌乱的样子,又见他怀中抱着那饮雪剑庄的少庄主,一时有些难以回过神来,讷讷道:“温神医说孔开济所中之毒奇诡,就算对他来说,都十分棘手。所以三日前就与您请辞,说要回药庐翻翻医典。”闻人晏怔愣了一刻,才缓缓道:“好像确有其事。”孔开济这月来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明明在桥市画舫上还生龙活虎的人,现今却形如枯槁。前几日闻人晏前去查看,一进屋,就见屋内烛光色暧,却无法在孔开济面上点缀上一丝血色。在温晚意到来之前,孔开济肢体僵硬,不作动弹,不像将死,而更像是已经成尸。如若那红面将军真如他猜想中那般,是刘金盏,且与胡知有所关联,那……闻人晏光是想到阿寻也可能变成那个样子,他就觉得心慌。乱则易误事,他要冷静下来。他朝那属下吩咐道:“备车去药庐。”说罢头也不回地抱着怀中已然晕睡过去的殷寻向外走去,同时嘴上不停地交代道:“我离开这几日,但凡有什么异状,无论大小,先去报给盟主,并事无巨细地留书给我。”这时,又有两人从里屋走出,是一直在等着闻人晏回来的杨幼棠,和不知为何跟随着杨幼棠在盟中乱转的殷明诗。殷明诗见状原本放声质问,但视线一扫过身旁的杨幼棠,又重新落到闻人晏抱着的殷寻身上,语气突然放软了许多,只皱眉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少主他怎么了?”“祭祀遇袭。”闻人晏不想与他们废话。杨幼棠目光在闻人晏怀中横抱着的殷寻身上流转,忙追道:“少主是要去药庐找温神医吗?我与少主一道去吧,或许能帮上忙。”说着,暗中小推了一下殷明诗,殷明诗紧接着道:“我也去!”闻人晏冷冷地看了眼殷明诗一眼,看得他后背发虚,只能虚张声势地拔高了声音:“殷寻怎么说也是我们饮雪剑庄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孤身交给你们……”越说气势越发得弱。闻人晏向门外跨步而去,随后才落了一句:“随你们。”清晨,尚且还没到每日温习五禽戏的时辰,向来大半夜剁猪扰人清梦的温晚意,难得反被一阵猝不及防的砸门声给搅碎了与周公相会的好梦。作者有话说:新春快乐!希望所有小天使都能在新的一年开开心心,看到喜欢的文文,磕到喜欢的cp!然后也暗戳戳希望我自己的码字速度能够upupup……过年被抓去乡下,尝试用手机码字大失败,所以更新有些没办法维持,真的非常抱歉!!!剧情也刚好推进到,并不怎么应节的过渡部分……但是,很快就会甜回来的,真的,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