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一声久违的“晏哥哥”, 闻人晏就已能被殷寻击得心魂俱震。整个人仿若“范进中举”般,本该还算有些聪明劲的脑子生了名为“兴奋”的铁锈,完全灵光不起来,天旋地转, 不知西东在何方。简单来说, 就是高兴傻了。且不仅傻了,还傻到甚至后边那更为重要的问话都没能听太清, 只隐约知道殷寻问了他什么。他自小就是个热闹性子, 终年东窜窜、西跳跳,没个安生。往前数二十年,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呆滞过。人像是被施了咒术,变成一根杵在原地的大木头,一动不动, 只能歪头吱出来一声:“嗯?”见此, 殷寻眸光沉了沉。运剑制敌, 是他最为擅长的事。而此刻,他顿感此景,恰能拟作比武。“敌”在退, 则他当进,方能夺得胜券。故而曾几何时,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恰好踩上了晚秋的凉风, 吹得满树红豆“沙沙”作响。又携卷着闻人晏身上常有的清浅桂香, 不讲理地逸入他的气息。这桂香,一直都能躁动他的心魂。殷寻用了月余时间去整理、去思索、去考究,将所有的过往全都掰开来, 仔细拆解。发现那些过往中, 一直都有, 也一直仅有那位当年仅是在茶楼上稍一眺望,就令他久不能忘的少年。原来他与那长街上啼、徊的数十“莺、燕”无异,会被蛊/惑,会受吸引。唯一不同的是,他能幸得那少年“回望”。殷寻记得他执钗迎敌时的利落身法;记得他怀抱剑匣踩雪而来的嫣然笑意;记得楚水城的山水烟雨,记得天山深处的极地浮光,记得荔枝梅子汤的清爽甘甜,记得繁烟水榭的深秋晚萤……记得那每每靠近,就会心乱不已的切身之感。从未有旁人会让他如此。会不讲理地令他做出一些荒谬事。见霜城天寒,能养活的桂花树很是罕见,就像殷寻能在饮雪剑庄中养活自己一般罕见。但他偏偏养活了一株。破天荒地去请求沈老先生教他栽种,让它能独立群松间,枝叶柔美,能让他想起远在楚水城的那人。而这些,分明全都解作在意,全都写作喜欢。可他却一直蠢笨得意识不到这些。既维持着那些并无意义的矜持,又贪恋着那人对自己的圈养,自私自利地想要长久维持现状。这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既然心悦一人,又怎能只安然享受那人对自己的好,而不作任何回应?哪怕闻人晏曾说,并不会因向他走来而感到疲倦,他也无法舍得让闻人晏独行,毕竟那样太累了。所以即便心知可能会撞南墙,他也应当尝试,由他来迈开步子去靠近,去做许多往常从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譬如……去学着去讨好某个人。殷寻伸手拉着面前这漂亮木雕上披着的的锦布衣袖,凑身向前。脸上看上去依旧是一派冰冷,看不出太多的起伏。他又唤了声:“晏哥哥。”很是强势地再度问道:“当初那红豆枝,可还作数?”这一回,闻人晏听清了。说是不作数,那必定不可能。但闻人晏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他惊慌失措地想,方才大伯分明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顶多是神色有些是有些挪揄,怎么都不应被阿寻察觉出来什么呀。这是阿寻突然想起来了,要秋后算帐?哪有这么突然的秋后算账?闻人晏喉咙有些发紧,胁迫着自己的神思回归到正常的道轨上,把所有乱窜的心跳都仔细收拾回来,摆弄出最平常的笑容。“那时不是说了吗……就是一玩笑话,不必当真的……”玩笑。殷寻抿了抿唇,想起了许多事,总觉闻人晏这一声,像是持簪刺来,逼得他心生退意。可他方才已经把自己的退路给断掉了,如若现在后退,岂不是会一败涂地。“当真……只是玩笑话?”闻人晏抬头迎上殷寻的目光,可以从中窥见其中隐晦的执拗,竟让他觉得犹如被天问剑抵在喉前,强硬得无法招架。“我……”阿寻这哪是输了?一败涂地的分明向来都是他。“不是玩笑话。向来都是……作数的。”说罢,他目光游移了起来,如同鱼吐泡泡一样,一哽一哽地说起找补的话:“但……阿寻你,其实,其实不必太过在意此事。”“不用因此而有什么负担,不必介怀,心悦你是我自己的事,不会因此而胁迫阿寻你的,也……不强求阿寻你也对我,有那种喜欢。”说着又有些不甘心。“你我关系取决于你……我们可以一如往常地,只做知交好友……”完全失了平常的伶牙俐齿,只会咕噜一通话。“取决于我么,”殷寻闷声道,“那我并不想……再与你做知交了。”闻人晏呼吸一滞,那能翻天覆海的悲伤思绪还未能及时滚涌而来,就听他朗声说道:“晏哥哥,我心属于你。”“不愿仅做两知己,但愿能为有情人。”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分明。原来这天上、地下,不过是心上人几句话的功夫。闻人晏眼眸微缩,心想,他该不会是在梦中吧。又想,这么美好的梦,当真是他可以轻易就梦见的吗?直到又一阵晚秋风过,树上一颗红豆在不稳的摇晃中跌落,轻敲在了闻人晏的鼻尖,落入他的手中,把他那恍若在梦中的假设给敲碎。“当真?”闻人晏颤声问道。问完才想起,阿寻是从来不会说玩笑话的。“这是不是……阿寻你连月来,一直想要想通心事?”闻人晏又问。殷寻应了一声极轻的“嗯”,俯身向前,稍稍踮起脚,迎上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袭上这场较量中的最后一击。他学着闻人晏那日醉在卧房中的说法,问道:“晏哥哥,我可以吻你吗?”两相距离不过一寸,闻人晏下意识合上眼。却又像是倏尔想起了什么,迅捷地抬手,任由手心处那颗红豆跌落在地,捂住了殷寻的脸,很是慌张抵住了他的进一步动作。殷寻一身白衣,俨然是个清俊公子的模样。而闻人晏则保持着昨日的清素,只有长簪别在发间。如若有旁人在场,乍眼一看,还当是有个仗着自己长得俊俏的登徒子,在强行轻薄一“良家女”,被人誓死抵抗。“登徒子”殷寻望向这位他想“欺凌”的“良家女”。因为离得极近,所以他能见到闻人晏如墨般的眼眸中,容纳着的那个小小的自己,仿佛有些失落。“不愿意么?”唇齿张合间,软意擦过闻人晏的手心,让他忍不住抖了抖,一阵心猿意马。他连忙道:“愿意的!”这天下恐怕没有比他更愿意的人了。“就是……就是,我想,这是我与你的头一回亲吻,应当……应当再郑重些,不能这么潦草。”闻人晏支吾着说道。他这人,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干,但时而又会冒出些书香人家常有的陈腐与死板。闻人晏会对些奇怪的事,矫情得出乎人意料。在他看来,他与阿寻的初吻,是天底下少有能与之较量的大事。既然是大事,怎么说也得找个良辰美景,伴着星河日月,迎着烟火天光,才够彰显其重要。这里甚至不是府中最漂亮的地方,他也根本没有仔细打扮,美艳全无。总归不是最好的场所与时机。“可你已经……”殷寻的声音很低,虽然面上不显出变化,但话音却很迟疑,“已经亲过了。”闻人晏眨了眨眼,今日第二次,变成了一根木桩子。他怔怔地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那日你饮枫叶酿醉后,”殷寻轻咬了一下唇,缓声道,“你问可否吻我,我……并未拒绝。”“……”闻人晏愣了片刻,又问了一遍:“所以我当真已经亲过阿寻你了?”而且他自己还完全不记得。“嗯……抱歉,一直瞒着此事。”闻人木头“咯”的一声,歪了歪脖子,忽然开始牛头不对马嘴地喃喃道:“阿寻你可知,荔枝易腐,自南来须得用冰镇之,快马不停歇运两日,极为珍贵。”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就算是殷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讷讷答道:“……知道。”“小时有一回,爹娘命人传信与我说,府上来了一筐,等我回去后可以品尝。”说着,闻人晏的声音听起来越发难过,“结果回去后,端了碗羹汤上来,我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也没品出来味道,才知,我方才喝的羹汤就是用我心念着的荔枝做的。”闻人晏眼巴巴地盯着殷寻,眸中尽是委屈与崩溃,“阿寻,你说荔枝还是我想吃的荔枝,吃下去的也还是我,可无知无觉,半点没能尝到甘甜,这当如何?”殷寻算是挺明白了,浅笑了声,回道:“那便日后多吃几口,补……”闻言,闻人晏低头向前,手揽向殷寻的后背,破罐子破摔地将人往前一提,在人无措间,恶狠狠地咬上了一口面前的唇瓣。短促的呜咽声从殷寻唇齿间漏出,连同着那还未说完的话一同被堵了回去。正如殷寻所说,反正头一口已经没了,那就多吃几口补回来。揽着殷寻后背的手,往下抚去,小心地绕开了那伤口,最终抵在那腰窝处,不愿再挪动。在胡乱啃咬过后,闻人晏松了牙关,却依旧不愿轻易放过殷寻。像是要找寻相识八年来所有缺失的亲近。含着那已稍染红艳色的唇瓣,改咬为啄,蜻蜓点水般,又再度品尝与深入,掠过其上的每一寸。青涩,毫无章法,却格外炽烈。与当时的醉意熏人不同,他们现下二人都无比得清醒。也正因这份清醒,而格外得沉醉。他逾线了,如愿以偿地。作者有话说:阿寻:恋爱是战争节后返工太忙了qwq本来想入v双更的,但没能写完,后面补上,这周内一定补上。谢谢大家喜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