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彼此的呼吸都失去了往日的平稳, 闻人晏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殷寻。那本该净白无暇的脸上也泛上桃粉,仿若染了俗世尘埃的谪仙,比那高悬于天外的孤月要诱人多了。他此刻有一种名为“得寸进尺”的冲动,想继续往殷寻身上戳他的印子, 用一些极为亲近、极为流氓的方式。而后猛然惊醒, 手一缩,扶着殷寻的肩, 往后退了一步, 小心翼翼地补问了声:“我刚刚那样会不会……太过冒犯了?”说完,心骂自己一句:马后炮。殷寻方从呼吸被掠夺的余韵中挣脱, 听到闻人晏的问话,迟疑了半瞬,认真地回道:“我说过, 若是阿晏的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冒犯。”闻人晏眼眸睁了睁, 总觉得自己,仍在梦中。觉得自己完了,他好像越来越喜欢他的阿寻了。特别喜欢这个会对他百般纵容、任由他轻薄的阿寻。这该如何是好?无解, 就这样吧。“阿寻……我还想再亲你一口。”他没脸没皮地开口。果然有些人一旦被纵容,就会开始产生各种狼子野心, 就会变得流氓不堪。比如他。殷寻合上眼, 算是默许。漆黑间, 能感觉闻人晏偏头凑到自己耳边,气息尽数打在他的耳廓,引出了阵阵熟悉的难耐痒意。同时, 闻人晏原本托着他下巴的手缓缓地往后移去, 指腹细细描绘起他脸侧的轮廓, 而后一声赞叹扫到耳边:“阿寻果真是天工造物。”闻人晏将殷寻垂落在前的几缕发撩至耳后,极为轻柔地吻上了那展露在他面前的耳廓。说是吻,却全没了最初的狠劲,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像叶落湖心,漾出阵阵水波。“阿寻你耳廓这里有颗小痣。”闻人晏笑着,满心的喜悦难以言表,很是蛮不讲理地说道:“我觉着它长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去吻它的。”殷寻长睫轻颤,听此忽而想起闻人晏眼下的那颗浅色泪痣,一时意乱,应了声:“嗯。”谁想这一声应得反倒是让说这话的闻人晏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假装出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正色地咳了两声,还没把道貌岸然的话给酝酿出来,就听见殷寻抬头问道:“阿晏……你饿不饿?”从药庐来到临江城闻人府,一抵达便去拜会闻人松风,一路上可以说是油盐未进。此时殷寻一提起,闻人晏当即就感觉自己肚子“咕噜”了一声。他眨了眨眼,连忙急声说道:“阿寻饿了吗?我去给你吩咐下厨……”“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殷寻打断道。傻子才拒绝。不做傻子的闻人晏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欢喜,模样看上去呆极了,人跟泡在蜜糖罐子里一样,活脱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完全没有均天盟少主该有的样子。虽然平时也没有。看得殷寻眸中也染上了些许笑意。他带着殷寻来到闻人府的一个边角位置,那里整齐林立着十数个小仓,还有一些猪圈鸡笼。是他家存储粮食的地方。闻人晏指着其中一个,仓门外挂着一个小牌,上头写着「晏」的字样,很显然全都是他的私藏。殷寻站在仓前挑捡着,一时不知该煮些什么。他在饮雪剑庄里都是自己管顾自己的,对开灶做饭一事,并不陌生。但这些年能接触的食材有限,且他自己也不算在吃食上有多讲究,所以本身会的菜谱并不多,只会些农家小菜,定是比不得闻人大少爷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闻人晏在旁边站着,突然喊了声:“阿寻。”“嗯?”殷寻蹲下身,手上掂着根红薯,望向他。就听他温言道:“阿寻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太纠结,我什么都不挑,也没有忌口的东西,真的。”话里满满都是“阿寻做什么我都爱吃”的意味。殷寻有些耳热地错开与闻人晏相碰的视线,破天荒地嘴硬了一句:“我并未纠结。”“分明都写在脸上了。”闻人晏嘀咕。殷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抓着红薯,那皮上的尘糊了一脸,往那净白的肤色上涂上些许灰蒙。这难得迷糊的样子,让闻人晏好生乐了一下,心想,阿寻犯迷糊的样子,当真能撩拨人。闻人晏看着五体不勤,也基本是如此。闻人竹雨常常会与他说什么“君子不近庖厨”,然后词不达意地让他少去偷摸零嘴。他自己也总觉得,这些个炊事的地方热腾,尽是油烟,又混杂着各种不相干的菜味,很是令人难受。所以他没事一般都不会踏足。可现在看着殷寻在灶台前的样子,过长的衣袖被襻膊尽数束起,露出他修长的胳膊,本擅长握剑的手,正动作熟稔灵活地摆弄着,让他觉得这厨房也不是这么难耐。这其实并非闻人晏第一次看殷寻做饭。但上一次,距离现在已有八年。当初闻人晏造访饮雪剑庄,殷寻也是亲手下厨来招待他的。清汤寡水,不见荤腥,很是简陋。向来一身矜贵的闻人大少爷却吃得开心,就如同“殷寻亲手所做”,即是一道最为美味的调料一般,每每都能令他食指大动。这些年来,他也没少惦念着什么时候能再度吃上殷寻亲手做的菜肴。但惦念归惦念,他家里头又不是没有厨子,殷寻也不是他雇回来的厨子,他哪来的理由让殷寻去给他操劳。只是偶尔,也会想有一次,就一次。闻人晏没有完全闲着,很自觉地想给殷寻打打下手。然后,在递糖递成了盐,往煮饭的钵加满了水,紧接着削土豆皮削没了大半个……等认真地帮了一系列倒忙过后,成功地让殷寻无奈地转身盯着他看,盯了好一会。“我在院子等阿寻你。”闻人晏既委屈又自觉地滚出了厨房,不再继续做那种浪费食材的罪大恶极事。从伙房出来后,他也没有立即安生下来。不知道想起什么,绕到厨房附近的一处小屋,与仓储的管账家仆交代了两声,从他那借来了一套纸笔。而后才又坐回到了院中的亭桌前,开始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他的字与殷寻的大相径庭,只有放没有收,大开大合,龙飞凤舞,丁点不沾染秀气。他先书了:「龙凤呈祥」而后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改作了:「双龙呈瑞」又写:「殷氏,闻人氏,两氏结姻,一书缔约,满堂皆诺,良缘当结……」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把「当」改成了「永」。显然,某人是刚与人定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琢磨起撰写婚书的事。手中毛笔最后落在纸上的“寻”字,眉眼间尽是笑意,仿佛能把这字给盯出花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姻缘庙显灵?他在心中默默数起自己曾闲着没事去求过的诸多姻缘,包含梵泽寺在内,各种神佛荤素不忌,都求过一遍。心说回头还得一一去还愿,还有顺便祈求神灵继续保佑,保佑他能和阿寻这样一路长长久久下去,最好能快些让他与阿寻成亲,这样就能日日不分离了……“少主您怎到这来了?”杨幼棠的声音倏尔传来,他捧着篮子,从院中经过,本也是要往厨房的方向去的。他稍一迟疑,又问道:“殷少庄主呢?”闻人晏头也没抬,专注地与自己面前的纸较劲。他本就轻慢的声音混着一股餍足与慵懒的意味:“等着用饭呢。”杨幼棠闻言,自顾自地说道:“那正好,我也是刚好想着,少主您奔波整日,要安排一下做些好的……”“不必,阿寻说给我做。”闻人晏雀跃道。“……少主是不是有些太过信赖殷少庄主了。”杨幼棠看着闻人晏的样子,皱了眉,视线落在他面前写画的纸上,言语有些急促,难得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我知道少主您与他交好。”不仅知道,而且还非常清楚。相伴的这几年,足以让杨幼棠摸清他这位少主的性子。看着总是口无遮拦,没心没肺,可但凡决定下什么,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当初看见闻人晏在家中祠堂跪了足足一日,念念有辞地说了一通与殷寻相关的话。他就已清晰地意识到,闻人晏全不像其他人眼中那般,仅是玩闹。这让他不甘。杨幼棠话中藏针道:“但我们两家并不是什么亲善关系,他也不是什么……反正怎么也得留个心眼,万一他起了什么恶念,于少主您,于均天盟不利,当如何?江湖凶险,可没有不需要提防的时候。”闻人晏挑了挑眉,还未答话,就见殷寻刚好端着盘子,朝他走来。应当是听见了杨幼棠方才说的话,眸色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很是疏远道:“抱歉,并未备杨兄的饭菜。”一见殷寻,他立即心虚地将方才写写画画的纸收入袖中,佯装镇定地朝着杨幼棠摆手,“知道了,你就别忙活了,继续回屋里再歇息一会,等晚些时候,我们再一道回盟里。”杨幼棠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躬了躬身,脸色很是难看地离开了。“阿寻莫要太管顾他所说的糟心话,”闻人晏坐在桌前,眼睛亮亮地看着殷寻,“我从不那般想。”殷寻将手中的盘子摆到了亭中的桌子上,摇了摇头道:“杨兄说得不错,人心凶险,常有恶念,并未有无需提防的时候。”闻人晏闻言皱眉,“阿寻会对我起恶念吗?”“不会。”殷寻长睫在烛火映照下,在眼下投落一片乌影。“但我这些时日总在害怕。”“害怕?”“怕你会……弃我而去。”闻人晏一怔,觉得殷寻这担忧全无道理:“为何……要害怕这?”作者有话说:小心,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