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张婚书, 是阿寻你的生母,与伯父的?”闻人晏小心地问道。殷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闻人晏的问话。闻人晏指尖动了动,犹如在安抚般, 小心地点在殷寻的腕上, 轻挠了两下。他并不知殷寻对他生母和他伯父这段牵扯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是从张盛与他讲述的情形来说, 他们两人并没有落得个多好的结局。至少在闻人晏知道的事里, 闻人松风在与饮雪剑庄一事上,所言的“他也有错”, 这错的症结,正是在殷秋雨此人身上。那年闻人松风一路带着殷秋雨回了饮雪剑庄,一通误会给解释了清楚, 在殷梦槐与闻人松风二人相看别扭下, 那指腹为婚的婚事, 改到了殷秋雨身上。怎么说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本该成就一段佳话的。但只等到他们彼此间交换了婚书,很快, 就出现了别的岔子,让他们抽不开身。“在师兄主持伏魔会之前, 那浊教的声势已经很大了, 也是他们搅黄了师兄他们的事。”说起他们后来的事时, 常常不带正经劲的张盛都收敛起笑意,变得有些沉重:“只是掠夺几个孩童都能算是小事了,疯起来, 会暗地献祭整个村庄, 将人抽筋剥骨, 一个活口都不留。而他们做这些,全都只为了洗他们的剑,真的荒谬至极,一个两个全都是没人性的东西。”张盛很是激动地骂道。原本还一心听着父辈八卦,听到此话,也皱起了眉,问:“我记得师父曾说,伯父还是盟主时,在见霜城附近的无归崖有过一战,重挫了浊教徒……可是那个时候?”“是。”张盛应声,没了向前侃侃而谈的自在,有些别扭地说:“那会我也在场,所以知道那情形是有多焦灼。”他双手并用地比划了一下,很是无奈地说道:“那些个浊教徒挟持了很多人,师兄能管顾到这头,就理会不了那头,一片慌乱之中,他为了其他更多的人,亲手舍弃了殷秋雨,让她坠下了无归崖底。”殷秋雨后来人虽然救回来了,但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断骨烧筋,可以说是去了半天命,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转。倒是闻人松风,只受了丁点擦伤,当了回负心汉,却在江湖上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名声,成为了当时人人提及都要称赞一句的大侠客。也是因此,殷秋雨原本与闻人松风的满腔情愫,变成了无边的怨恨。从一对有情人,变成了相见两厌的仇家。“不是说伯父当时与她两情相悦的吗?既然两情相悦,那为何要舍弃,”闻人晏抿唇,很是不满道,“除非根本不相悦。”张盛叹道:“这世上的事,岂会是你说想不舍弃,就不舍弃,你想说不两难,就能不两难。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离人叹了。”当时年少气盛的闻人晏抿唇,负气地不想应下这句话。他觉得,凡事没有不能两全的方法,只有懦弱及不够坚定的人。伯父虽在某些方面能得他敬重,是个能得江湖赞誉的大侠客。但闻人晏想,他定然不做像伯父这样的人,于公无悔,于私有亏。心想着长辈们的这些陈年破事,闻人晏指节往侧边移去,勾起殷寻的掌心,穿过殷寻的指缝,小心翼翼地与他十指交握。握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脑袋,感受着那指尖温度给他传递来的怦然之感,温声问道:“阿寻很在意我们两家当年之事吗?”问完又觉得不是,这些事发生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阿寻若是在意,也不该是现在才开始在意,不会与他作为好友如此相交这么久,也不会在方才,忽而与他表明心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果然,不稍多时,就听殷寻回道:“我本不在意。”他目光落在闻人晏身上,光从神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平澜无波。但闻人晏偏偏就是能从中窥得些许不明显的动摇与迟疑,“但我在意你在意。”“我不在意的。”闻人晏眼睛亮亮地看着殷寻,言语中皆是笃定,“一直都不会在意的,也不会让别人在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有些托大,补了一句:“至少在我们面前不能在意。”殷寻垂眸,望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过了片刻,才颤了颤手,缓缓地也将自己的五指弯下,与闻人晏十指相扣。刚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声高亢的“少主”,一个均天盟打扮的下属往他们的方向跑来,估计是路上 来得太过匆忙,他看上去像是刚从马上摔下来过,满身是摔伤。一边喊着,一边迈大步子朝闻人晏跑来。然而等到了他们跟前,原本一嗓子的话,在看见殷寻过后,又一瞬收了回去。抱拳半跪到闻人晏跟前,震声一句:“属下有要事要报。”闻人晏皱眉望向满身是伤的均天盟属下,起身向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有何事,须得专程来报?”他们晚些就回去了,按理说,药庐距离楚水城比临江城要近,他们是一道出发的,温晚意应当比他们要更早抵达,要传达的话也早该传达了,能这般奔波而来,看来是出了变故。属下神色很是着急又复杂地再度瞥了一眼殷寻这个来自饮雪剑庄的外人,不作声。闻人晏看得出他的顾虑,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无数次强调道:“说过很多次了,阿寻不是外人。”“有什么急事要报,就快些说,”他从挂在腰间的囊中取出了从温晚意那顺来的金疮药,放到这属下手中,“就别辜负了自己这一身的伤痛。”那属下还是很不安地望向殷寻,却见这个饮雪剑庄的少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很是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全没有要避让的自觉。属下只能硬着头皮,压低声音又喊了闻人晏一声:“少主。”闻人晏无言。想告诉他,殷寻的耳力极好,他这般压低声音没有丝毫的用处,该听见的都会听见。“你关押的孔开济在温神医替他解了脉后,就一把打伤了温神医,跳窗而逃。”属下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急:“而盟中似乎是有与他勾结的人,里合外应……让他给逃了。”逃了。闻人晏眉头一跳,抬手挽了挽额边散下的一缕发丝,问道:“师父呢?”“日前少主您刚前去药庐,没过多久,就有丐帮的人前来,说他们有要事需得盟主亲自前去,盟主便随他们一同出去了,现今还未回来。”“丐帮……”闻人晏低声琢磨。又问:“那师妹呢?”“苏小姐,一听见消息就要去追孔开济,然后就叫属下快马来与少主您汇报此事。”属下抓着那瓶金疮药,朝闻人晏拜了拜,“还请少主快些回去主持事务。”闻人晏应了声,又转头看了眼亭中殷寻所备的一桌子菜。也就两菜一汤一糕点,菜式很是简单,模样看上去也没有多精致诱人,横竖挑不起不相干的人食欲。他还一口都没能动……闻人晏心下一阵难以抑制的难过。闻人家家大业大,正常来说可以生活得很奢侈。但多得有闻人竹雨这个古板的老先生,所以向来都不推崇铺张浪费。他常常在闻人晏耳边念叨,说:“比起生民离散,我们的所有苦恼,都不过是无病呻吟。比起日晒农作,我们所有的操劳,全都不足挂齿。”一溜烟的训诫话,苦口婆心地想要把闻人晏给训出一个圣人该有的样子。从前还是六岁孺子的闻人晏,曾觉厨房所做的饭食不合口味,就把足足半盘肉给扔了。闻人竹雨得知此事,不仅打了他的手板让他长记性,还令五六个童子跟在他身后,日夜不停地念诗,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背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连着念了三天,硬是念出了他如今这幅勤俭节约的好心肠。原本不久前,在厨房里头削没了一个土豆已经够让他心痛了,让他就这么把这一桌吃不上的饭菜就这么倒掉,更是不可能。府中下人并不少,能把饭菜分与他们。但这可是阿寻亲手做的饭菜!他还一口都没吃上!殷寻目光从那说话的属下身上,慢慢地转向闻人晏,原本冰冷无伤的神色平白多染上了几分柔和。他定神看了看闻人晏可怜巴巴的目光,似乎能从中读出闻人晏心中连绵不绝的哀叹,于是温声安抚道:“先回去吧,日后……如若你还想,我还能再做与你。”闻人晏听着原本的委屈劲消退了些许,但还是有些不甘。最后大步回到桌前,一手挑了桌上的甜点,胡乱塞了自己一嘴。不等自己尝出来多少味道,就鼓着腮帮子,认真地与殷寻评价道:“好吃!”说罢,才从口中尝出了些许味道。阿寻做的甜点,是桂花糕。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