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温晚意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辰起夜。虽说,这也不是他能说不选择就不选择的。温晚意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将他半路拦了下来的闻人晏,心想他这回怎么不是在梦游杀猪,反而极为清醒呢。他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事是非得大半夜说的?”闻人晏方才虽然只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珠子, 但此时眼中还是有些干涩。他道:“我睡不着, 我有心事。”“……你有心事该找你的殷少庄主,不该找我。”“我不能碍着阿寻歇息。”闻人晏理直气壮, 完全没提他其实刚刚才从殷寻那出来。他拿出了白天暗自写了一通的纸, 对着那涂涂改改地痕迹,坦言道:“我想与阿寻成亲。”温晚意打了个呵欠, 想快点结束这个大半夜诉说心事的环节,不客气道:“你这不是还跟人只是好友吗,怎就开始惦记起这事了。”“我们已经好上了。”闻人晏一说到这, 脸上立即笑开了花。这特没出息的神情偏偏安在他这张脸上还特别勾人, 就连温晚意都一时愣了神, 可旋即又起来了些许精神,八卦道:“什么时候的事?”“早晨,阿寻说愿与我做有情人。”“娘亲曾与我说, 虽然也有世家娶男妻的传统,但那被娶的人大都会遭人非议。”何清池知道闻人晏心悦殷寻这事, 也是在三年前。当时家中长辈给闻人晏强行塞人, 害得他跳窗逃跑, 而他隔天就在摘星桥市上公开断袖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何清池的耳中。她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地与闻人晏说:“你要是不满他们这么做, 你可以直接与娘亲说, 而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坏了自己的名声,还让别家公子难做,我知道大哥与饮雪剑庄有嫌隙,但……”“确实有些生气,我可是得为阿寻守身如玉的。”“……晏儿你这是在跟娘亲说气话?”闻人晏摇了摇头,低头不语。他除了对殷寻的事外,很少会去胡搅蛮缠。所以两眼一闭,放弃解释了。做娘亲的最是懂自己儿子什么德行,眼见着他这个样子,何清池多少有点明悟过来,他儿子闹的这一出,好像是认真的。她犹豫道:“可这饮雪剑庄的少主……与你一样,同为男子。”“孩儿就是喜欢殷寻,并且也只喜欢他一人。”何清池面露难色。她出身士族,因祖上的功绩勉强被封为了郡主,性格可以说十分天真和善,同时也十分溺爱自己的这位小儿子。只要不涉及原则与品行,从小到大,无论闻人晏有什么要求,她都会尽可能的满足。即使此时已经震惊到了极点,依旧不愿意与闻人晏言重。“真的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她问。闻人晏摇头:“没有。”“你让娘亲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先出去吧。”她这一想,想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不久前,才总算想通了些许,去找闻人晏讲说起许多需要考虑的利弊,问起了许多打算。“你说,我真要向阿寻提亲的话,他会不会介意。”闻人晏沉重地向温晚意问道。“还是说等阿寻来跟我提亲,我倒是不介意嫁给阿寻,但我家中有些难办……再说了,万一阿寻想不起来这茬可怎么办。”“既然你们都心意相通,你怎么不直接去找他说,”温晚意没有他这么弯弯绕绕,纳闷道,“我觉着他不像你,真要介意或者不愿意不会藏着捏着。”“那不行,这不显得我很猴急吗?”闻人晏义正言辞。温晚意无语:“你觉着你现在就不猴急了吗?”闻人晏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怎么算都已经过了将近有七个时辰了,怎么能算猴急呢。既然两情相悦就该早些拜高堂,从此白头相守日日不分离,这分明就很水到渠成。“不过说真的,你大可心安,按殷少庄主的为人,他若当真心中有你,应当不介意受这点小委屈的。”“不行。”闻人晏皱了皱眉,低声喃喃道,“阿寻对很多事都不上心,但我得替他上心,”温晚意人还犯着困,听不清他的低语,刚想喊他再说一遍,就听他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我生来就比许多人要更富贵,有一个被高门子弟称颂品德的父亲,娘亲是备受尊宠的皇亲,师父、义父……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侠,自小除了我自己惹出来的磕碰,都没能吃上过什么苦头。”温晚意神情一木,问道:“你这是在炫耀吗?”“不是。”闻人晏答得很平淡,“我只是觉着,这世上怎就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尤其是落在殷寻身上,他会觉得尤其不公平。闻人晏目光转向面前摆放着的灯烛,想起他从前在饮雪剑庄里,看见过的那盏七蕊兰花灯。那是曾经他在殷寻房中,看见过的唯一一件还算得上精致的摆件,可即便如此,倘若有人仔细瞧上一瞧,就会发现那灯盏上其实有许多的破口,像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当时见闻人晏上下打量着那灯盏,满脸都是好奇,殷寻不知怎得,也跟着坐在了桌子的对面,一同盯起了这盏他已然看了许久的灯。两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少年,隔着一盏灯,趴在桌上,说起了更早的往事。“父亲从未教我识字,所以早前……我什么都不会。”殷寻当时说着,言语间暗藏着些许失落。不会认字,不会用剑,仅是偶尔看见庄内其他弟子练剑,可以跟着拿起枝丫比划。也是在这比划间,被经过的沈老先生看见,一时心热,过来提点了几句。“是先生教了我些字,给了我笔墨,一本他从藏书阁中拿出来的剑谱,让我闲时可以抄学。”“但先生不知,我房中无灯,白日里要做庄内杂物,夜里又太暗。父亲也不高兴我在庄内随意走动,所以起初,我学得很慢,无论是字,还是剑。”殷寻轻轻地触了一下那灯烛,“这是庄内设宴,因太过破旧而须得换下的灯台,本该是要扔掉的,但被我捡了回来。“就靠着这么一盏小灯,练得一手会让闻人晏爱不释手的好字。这么好的阿寻,怎么就被这么对待,太不公平了。闻人晏没有打算将殷寻的事仔细说与温晚意听,所以温晚意不知道个中的弯弯绕绕,此时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骂道:“你果然就是在炫耀。”他摆了摆手,手背刚好砸中了一旁的什么,转头一看,才发现他身后插着一瓶唱暖花。“你们这怎么这么多这玩意?”温晚意叫嚷道,拿指尖戳了戳身旁的唱暖,将它推离了些许。“还好吧,”闻人晏闻言也伸手点了点那花骨朵,“这不是挺好看的,询英台上还有更多呢,密密麻麻的。”询英台是两月后武林大会召开的地方,在楚水城的郊外,并非像它的名字一样只是个台,它相当于是个山中小镇的模样,可容纳数百人。其后方有整片专为来往侠士准备的小居,两人一室,随时都可以直接付房费入住,是闻人晏特意弄出来的一门生意。而此时的询英台上,在杨幼棠的布置下,不仅每一小居都妆点着这唱暖,连同擂台周围,也放了一转。温晚意闻言一脸菜色,问道:“你们就不嫌瘆得慌?”或许是因着被孔开济击过一掌,吃了疼,他现下多了许多怕死怕疼的情绪来。“还好。”闻人晏答得轻巧,看上去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横竖都是些假货,一堆死物哪比活人瘆得慌。”“……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晚意不想与他争辩,默默挪了一下位置,与那唱暖拉开距离,定神道,“我按你说的,想办法从你的那随侍身上偷了只蛊虫来研究了一下。”闻人晏挑了挑眉,“研究出什么来了吗?”“可惜,它不到半日就死了。”闻人晏:……“但还是稍微有研究出点东西来,寻得了些许窍门。”温晚意缓缓地补充道。他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显露出自惭的神色,“就算没办法把人变回原本的样子,好歹也让她好受一点。”“而且不止她自己,她清醒时曾说过,她先前所在的整条村子,里头有上百人都变成她那模样,甚至比她还要严重。”温晚意口中的”她“,是先前传闻中的今州“猴兽”。全身长满了会流出黄脓的浮疮,全身的骨肉变形,不清醒时只能发出嘶吼声,四处袭人,没少被人当成野兽怪物。若非凑巧碰上了闻人晏,给她送到了温晚意那,或许就会死在今州的猎户手中。“方子我现下倒是能写出来,可是这么多人,这药材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温晚意一脸沉痛道。闻人晏眨眨眼,问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抱怨这的吧。”温晚意也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纯良。天山神医谷的温圣手说他爱财是因为他也张口吃饭,可温晚意其实也不是什么豪奢的人,就连自己的住的小居都极为破落,少有人知道他这一心赚的银子都花去哪了。闻人晏倒是知道,他都是花在给这些个或穷困潦倒,或不明来路的人身上。济世救人,总少不了遇见掏不出钱治病的可怜人。“这些都好说,我能替你解决。”想了想,闻人晏又认真地补充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得快些给阿寻清掉那个‘断念’,我只要一想到有这玩意在阿寻身上,我就会止不住地心慌。”“我先前与你说过,施针慢慢拔毒,至少须得一年。”温晚意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要快的话,也有法子,但我手上差一味火毒草。”“这火毒草周遭买不着?”“买不着。你可知道见霜城郊的无归崖,那火毒草只长在那。”闻人晏一愣,而后轻笑道:“那可还真是巧了。”“我正好最近想去见霜城讨个说法。”作者有话说:又更新晚了qwq非常抱歉从初七开始,因为遇上了不少活,所以已经连续板砖11天了,8号晚上也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所以到时候可能也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