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 均天盟中发生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其一,是有贵客来访。那贵客,是被浊教教主废去一身武功后,就退隐江湖, 一直安稳在闻人府中的前盟主, 闻人松风。但他这趟来,并非是要与盟中的兄弟叙旧, 也不是要与柳晴岚交代什么事情。出乎盟中所有人的意料, 他是来这里找殷寻的。只是殷寻的人他尚未能见着,就被自己亲侄儿给先一步给截住了路, 给带到了议事堂去,不许旁人靠近。那日堂内时而有瓷碎声,时而有骂声, 等到暮色降临, 闻人松风一身疲倦意地走了, 而闻人晏的脸色也谈不上多好。殷寻知道此事,看闻人晏既便方与至亲吵了一通,还是不忘就着夜色来他房中寻他, 向来冷淡的声音里头,多出了几分歉意。他道:“阿晏莫要如此为我与至亲置气。”顿了顿又补道:“凡事可以慢慢来……”却见闻人晏破开原本的郁色, 唇角勾了勾, 声音很是轻柔道:“慢不得。”“阿寻你知道的, 我这人性子可着急了,沉不住气,怎么都慢不下来。”殷寻知道他又在满嘴胡话, 他分明在处理均天盟中很多事时, 完全时沉得住气的。但他也没有开口拆穿。闻人松风会因亏欠而能放下饮雪剑庄的事, 却怎么着也有些难以不因任成煊的事而愤恨。曾为天下第一的侠客,一身令人闻而生惧的刀法,现今却成了一个手都难提起的废人,怎么可能完全释怀?每当午夜因筋脉剧痛而醒,全身上下难以动弹,脑中想起的,都是他那快马江湖的曾经。然而闻人晏只站在他跟前问:“那烦请伯父回答,阿寻做错了什么?”“在你们的这些往事中,阿寻可曾做错过什么?”他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嬉皮笑脸,也不曾像先前那样先跪了祠堂再说,面对至亲也没办法像对着殷梦槐那般用些暴力的手段。为自己心上之人申辩:“他自手中执剑起,阿寻他面对浊教之事,就从未推诿,也从不留情。”“未做过任何恶事,为何要因那一脉骨血,就被知情人辱作贼子,人本无恶,为何妄添之?”更别提说,任成煊本身也没有多把殷寻当成自己的骨肉至亲。“侄儿难服。”他说得振振有声,气得闻人松风一下就把柳晴岚最心爱的一套茶盏给尽数扫落到了地上。碎声满屋,却震慑不了自己这一脑门倔气的晚辈。闻人晏敛起笑意,向殷寻复述着当时闻人松风与他说的话:“大伯说他,于公,能称得一句英雄,但同样的,于私,他也是真小人。”“所以他最后说,他不会再管顾我了,如若出了什么事,也得我自己担着。”“阿寻,我会替我们平顺所有的事……所有的。但信我这一回。”他说话时声音很轻,但殷寻却知道他的这一声承诺很重。“嗯,信你这一回。”分明信了闻人晏所有回的殷寻淡笑着应道。至于第二桩事,则是苏向蝶总算把先前跑丢的人,给逮了回来。她依照闻人晏先前在舆图上圈住的地方,分派了人去找了好些天,在一处隐秘的山头,带人把孔开济给重新的绑了回来。并且,绑的还不只是孔开济一人。闻人晏随着苏向蝶去了牢里,一见里头关着的人,瞬间就乐了。他记事、记人的本事要比常人强上许多,所以就算是仅见过一面的人,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来。“这不是那位要将孙阁主连同整个甲字画舫一同炸掉的仆役大人吗?”闻人晏轻声笑问。那与孔开济一道被带回来的人,是先前在摘星桥市上,佯装成摘星阁仆役的人。先前在画舫上,苏向蝶不敌,说是被丐帮的右长老萧正严给打落进了水中,现下却毫发无损地被苏向蝶带人给逮了。闻人晏同样是与这人单独聊了一白天。但与闻人松风那次不同,没闹出来太大动静,出来时闻人晏的神色也很平淡,让盟中的人猜不出,他到底是审问出来了些东西,还是什么都没审问出来。冬月,是这八年以来,闻人晏最喜欢的月份。虽说秋去冬来,会有凌冽的北地寒风,吹得他不得不舍弃许多轻盈丝凉的衣裳,换上臃肿不已的绒布棉服。但闻人晏依旧最喜欢冬月。因每逢冬月,都他那天上的月神,同时也是界外的剑仙,会被他邀来,垂怜他这片人间。而他及冠后的这个冬月,被封为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个冬月。因他的神仙,在这冬月里,愿为他常留人间。殷寻生辰来临的前几日,对于“断念”的拔毒也到了末处,闻人晏也悄悄地打点了许多事,想着,即便不面见宗祠,也得给阿寻备个生辰礼。这一备就备到了殷寻生辰的前一日,闻人晏又再度凭空生出来了一个笨主意。在闻人府时,殷寻为他做的那桌家常菜,最后落到了府中负责挑水的仆役口中,这事一直让闻人晏耿耿于怀。所以后来殷寻又重新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作为补偿,同样只是些农家小菜,却让闻人晏吃出了天外佳肴的架势来。凡事讲求礼尚往来,与人相交也该你来我往,闻人晏不想就殷寻一人受那烟火累,所以也打算动手做点什么。他从前不事庖厨,突然要上手,自然是一头雾水,所以他从杂学上扒拉下来了几道菜谱,或许是因着从小就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他扒下来的这些菜谱,没一个简单活,甚至还有他在醉香楼里带殷寻尝过的文思豆腐。杂学上说,这文思豆腐,最是讲求刀工。闻人晏心想,大刀是刀,菜刀也是刀,怎么说使起来的差别也不会太大。于是就这么光明正大又自信满满地溜进了均天盟的火房里头。一进去,才发现里头明显不久前才有人用过,那人来去匆匆,桌上还放着一案的砧板与小刀,并未收拾与擦拭。相比起厨子常用的菜刀,闻人晏觉着面前这还未收拾的小刀更合他的心意,感觉能像是操使匕首一般用。身娇肉贵的大少爷在此事上没有丁点聪明劲可言,还特别懈怠、懒惰,想着先试试手,也没先去清洗桌案,就开始装模作样地学着他先前旁观殷寻炊事时的样子,就开始照着菜谱学做。然后非常果决地把自己的手给切到了。闻人大少爷极其震惊,桃花目瞪圆了盯着面前从他手中滑溜走的豆腐,觉着这简直是他生平以来最为笨手笨脚的一次。区区切一块豆腐,怎么比切人还难?作为一个十足的死心眼和铁性子,闻人晏狠狠地与这块豆腐杠上了。最后当然是以失败为终,一顿忙活下来,闻人晏能端得上碟的,只有几颗水烫大白菜。闻人晏自己尝了一口,太咸了。闻人晏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去毒害殷寻的口舌,掐着平日里温晚意给殷寻拔毒结束的时辰,灰溜溜地往殷寻屋里去,打算寻求点安慰。刚进门,闻人晏就见殷寻屋里头,向来慢吞吞的温晚意不见人影,反倒是一大筐切了根的火毒草摆在房门前,挡着他的道。见闻人晏面上疑惑,殷寻温声解释道:“温大夫说,为我拔毒用不全我们采摘回来的这么多火毒草,所以总想用它来研究出点新东西。于是就借了盟中火房来料理药材。”抬头望向闻人晏时,发现他的面上已然一派红粉纷飞,桃花眼下一片迷离色。虽说他总有桃花面,但这妆容与神色,殷寻还是头一回见,显现出些许新奇。闻人晏喉间不知为何感觉意外地干涩,像是有一把柴火在期间烧灼,给他原本悦耳如琴鼓声音,烧出几分喑哑,他回道:“温神医总是如此,随他吧。”“嗯,”殷寻了然地点头,继续说道:“他还说,琢磨得差点忘了时辰,就先赶来为我拔毒,火房没来得及收拾。”闻人晏眉头一挑,总觉得身上分外得热,热得他本该捕到些什么,却又神思溃散得捕捉不住。多少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感觉十分不对劲。“他落了切过火毒草的小刀在火房,虽说现下并非饭点,但也怕有盟中的人会误触,所以一为我拔完毒,就先去了火房,这火毒草,就先放在我这了。”什么小刀?闻人晏一怔,身上越发得热,又有一种别样的冲劲。像是……中了什么毒,又不像是。闻人晏记事清楚,记得温晚意曾说,如若素手触碰火毒草的汁液,会让人体感烧灼,气血翻涌,如同被催/情。催/情。闻人晏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总算反应过来,他这是怎么了。又心存侥幸地想,温晚意说的是素手触碰,他这是用汁液往自己的肉血里刮了一下,应当是没事的……吧。又悲催地全盘否定。哪怕闻人晏并不通医理,也当知道,光是用素手触碰都能让人焚身的火毒,就别提是浸入血中了。这只会让毒效作用得更快、更深。他觉着自己这些年训出来的戒心,当真是全都喂了狗。方才犯了懒,不管不顾地一刀下去,此时算是真的尝到苦头了。天道果然酬勤,果然惩懒。闻人晏尝试着想要运功把火毒逼出来,但一瞬手脚发虚,反倒一踉跄,差点直直地往地上摔去,惊得殷寻连忙起身,向他扶来。“阿晏你这是?”殷寻急声问,却看到闻人晏眼眶全染上了红晕,落在他分外白皙的肌肤上,恍若初冬傲然盛放的寒梅。模样美得竟让向来持正守心静的殷少庄主也失了方寸。“无事……”闻人晏有些难耐地摇了摇头,想要把这如同醉意烧人般的感觉给摇出去。他意识混沌地想,他应当要把自己的穴道给强行封住的。不过是火毒罢了,正如温晚意所说,只要疏解出来即可。若是旁人在场,他也完全能招架得住,会把那旁人给打晕扔出去,留他自己一人独处。然而,他现在面前的是殷寻,是他梦寐以求许久的阿寻。闻人晏的声音又急又哑,“虽说这是我为阿寻你准备的房间,但能否请阿寻你先出去……先出去,呼,让我独处一会……”他抬起头,眼中已然蒸腾起了一层水雾,人似是溺水般,难以平稳呼吸,而他的岸,分明就在眼前,他想去触碰面前的人,将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每一处,包括衣下。可是闻人竹雨曾教导闻人晏说,人当知廉耻,守礼节。他和阿寻还没成婚,也方才定情没多久,怎能……怎能强迫阿寻做那样的事!他又不是畜生!万一阿寻觉着他是什么被□□爬了脑袋的人可怎么办?阿寻向来清冷,怎么也……应当不会喜欢那种事。反正先前闻人晏都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怎么也得以阿寻的意愿为重。他尝试做最后的挣扎,“阿寻,先出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