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闻人晏甚至还在琢磨, 等他与殷寻大婚,该怎么写请帖,才能更好地把殷梦槐给气死。比方说,但左右琢磨着还是放弃了, 总觉得用“你们饮雪剑庄少庄主得嫁到我们均天盟来了”来气殷梦槐, 像是在说他们大婚是件不好的事,像是会无意间贬踩到阿寻。闻人晏向来精于写一通废话书信的本领, 在面对殷寻以外的人完全失了神通, 遂放弃了。反正,等到他们大婚, 真要是有殷梦槐在的话,还脏了地方。可没想到,殷梦槐倒是自己送上门了。殷寻对于殷梦槐的到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闻人晏一看见人, 当即装腔作势地躲到了殷寻身后, 柳眉深蹙,模样可怜兮兮的,要不是传闻都说是闻人晏把殷梦槐给打了, 就真当会让人以为闻人晏当真怕了殷梦槐。在殷寻生辰过后没多久,温晚意就为他拔清了身上“断念”的余毒, 所以此时闻人晏也就不怕殷寻与殷梦槐碰上面。他半点不怵地看向对方, 用着咬耳朵的姿势, 和唯恐别人听不见的声量道:“阿寻怎么办,殷梦槐来找我寻仇了!”他这么一动作,才让殷寻有了反应, 压着他的声, 剑比向了殷梦槐, 颇有当真要为闻人晏出头的架势:“庄主前来何事?”当着不少还处于被雷劈状态的江湖众的面,再度降下一道雷,殷梦槐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周遭的人也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你们关系不好吗?怎么成这局面了。“自当是有事,殷寻你且随我走。”好歹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前辈,但殷梦槐目光中充满了充斥着怨怼,语气也半点不显和善。殷寻能清晰地感受到,在殷梦槐说话的一瞬,闻人晏原本揪着他后边衣服的手紧了紧。他轻声回道:“庄主若有事,可在此处说。”紧随着就听见闻人晏在身后嘀咕:“总不能是远道而来让贤的吧。”却不想,殷梦槐冷着脸,应了一声:“是。”放在从前,正如殷寻所料,殷梦槐从未打算让殷寻成为饮雪剑庄的庄主。一开始他会勉为其难地认殷寻作自己的长子,让殷寻成为少庄主,都只是因为殷寻长得像殷双鱼,同时他又必须保证殷寻时刻能被他所掌控而已。但在殷寻离开见霜城这段时日,依旧接连十数次,有庄内新弟子来问他,说:“敢问少主何时回来?弟子这些时候看剑谱,有许多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少主。”殷寻向来与闻人晏同,他能当其位,就谋其事,无论庄内的大多数人如何,他既然成为了少庄主,该做的事,向来会做到最好,该教导的人,也从来不会徇私打压,不藏私,也不会刻意去让他们喜欢自己。但仅是这样,经年累月下来,还是收获了不少小辈的信赖与敬重。他们本以为殷寻像往常那般只会离开半月,但左等右等过了好几月,都不见人影。好不容易从没点好脸色的长辈口中得知,殷寻是受庄主命去了均天盟搞的那武林大会。可又疑惑起,先前分明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很多时日,为何不等临近开始了才动身前去,且为何少主连迎春都不回庄来?所以按捺不住,撑着胆子来询问起殷梦槐来。等到闻人晏前来请战,等到闻人晏将意欲残害同门的殷明诗送回殷梦槐跟前,就像是倏尔拨开云雾见月明,原本一些被殷梦槐刻意忽视的事全都摆到了面前。比如他苦心钻研多年的剑,从来比不过他原本所学饮雪剑法;比如就算从不被他好言以待,但其实殷寻这个少庄主一直都当得极好……殷梦槐竟能从殷寻管教下,窥得些许饮雪剑庄的从前。不是现今已然落败,少有人往来的陈腐棺椁,而是当年那个风头极盛,能受江湖人称颂的名门世家。但殷寻却说:“不用,也无须。”他淡漠地看向殷梦槐:“但若庄主您求我,尚能考虑。”这一声答落下,闻人晏适时地在耳边小小地“哇”了一声,听得殷寻一阵耳痒,原本平澜无波的脸多出一抹旁人难寻踪迹的笑意。话说得直白,霎时间,殷梦槐脸色让闻人晏不禁想起那曾经被他烧成黑炭的锅面:“求你?”“我答应过阿晏,会在乎。”殷寻话音平静,但态度却万分果决:“我亦非庄主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物件。”一股怒气烧在殷梦槐心底,他想发难,可就在此时,原本在一旁被苏向蝶敲晕过去的杨幼棠却悠悠转醒。他醒来的动静不大,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在场的几乎都是五感敏锐的人,所以就在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众人的视线,当即从殷梦槐身上移开,落到了杨幼棠身上。毕竟,凡事得讲轻重,饮雪剑庄的八卦再好听,那也比不过灵蝎教的事重要。本来闻人晏带着人到询英台的来,就是为了示众。堂堂丐帮的右长老,一众明面上的丐帮弟子,他们就这么打了,总该是要有个交代的。杨幼棠看了眼身边的石尹久,面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惊慌:“少主,你们这是……”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却透显着恳切的意味。“醒了?”闻人晏松开殷寻被他□□了一番的一副,正了正身,对着他全无往日的客气,“那来数数,都替石尹久做过些什么。”杨幼棠脸色一僵,像是还存有一丝希冀:“我并非……”“嘴硬就没意思了。”闻人晏端正身体没一会,就又像个没骨人似的挨到了殷寻身上,很是认命地真把自己当成一块牛皮糖。“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爹娘,连同着当初在书院中说被人欺凌,也是刻意演出来给我看的吧。”也不知到底是闻人晏动作,还是他的言语刺激到了杨幼棠,他即刻喊道:“我没有骗!我确实是我那寨子里的遗孤,”他笑了笑,神色中添了些许颓丧,“甚至是寨中圣子……但粟大人抓住我了,给我种了人蛊,我是蛊池里唯一一个能保持清醒的人,但清醒有什么用?如果没有粟大人提炼出来的蛊引,蛊虫会吞噬我,让我死得既痛苦又丑陋。”粟是石尹久的本姓,就像杨幼棠,在西南时,其实姓乌。石尹久潜藏多年,往常联系杨幼棠,都是依赖他手底下安插的一些乞儿,在他采买时遇上能够聊上一两句。无论是柳晴岚还是闻人晏都是敏锐的人,所以他们能够说事的机会并不多,杨幼棠经常也摸不清石尹久具体在哪里,到底要筹谋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定时定候地与他碰面,必须要听从安排。“少主,你也是见过的,见过那种被蛊虫啃咬全身而死的人,我只是……只是不想变成那样。”杨幼棠激动道:“万虫噬咬的痛,你们这些生而平乐的人又没有尝过,有什么……你们没有资格来谴责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我也不想杀人的。”杨幼棠抬头定定地看着闻人晏,眸色中带着些许眷恋,可却在下一刻,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狠狠地一咬自己的后槽牙。但他并非是像闻人晏从前死士一般,要以死守秘。刺鼻的香味自他身上散出,杨幼棠僵着脸,勾出了一抹笑意,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可是……询英台的房舍内香燃下了一寸小灰。两寸。三寸。……直至整炷香燃尽,杨幼棠设想中的百虫倾出都没有发生。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站在询英台的中心,面对着闻人晏颇为凉薄的视线,无法适从。“不可能……”杨幼棠喃喃道。“怎么就不可能了。”闻人晏冷着脸,从知晓杨幼棠叛徒起,直至今日,已然过去了许多,非常平淡了。“我独自去今州游历时,救下过一人。”杨幼棠身一抖身。“是个女子,但全身长满了浮疮,毛有六寸长,因为长得太怪异,还说不出话,发起疯来会用嘴咬人……也不只是人,还会咬点别的兔子、狗,所以附近的村民都会管她叫猴兽,险些就被当地的猎户带着箭簇射杀。”那位全身长满脓疮的女子,在今州附近的山林里游**数月,最后饥寒中,闻人晏本来就喜欢看些奇闻怪谈,也没少在殷寻面前编撰奇闻怪谈。仗着自己有点本是,大大咧咧地蹲在那传说中的“猴兽”跟前,仔细琢磨了好久,才发现,藏在那脓疮和长毛下的,原来是个活生生的人。闻人晏把人带到温晚意那时,楼万河刚好也在,手上还拽着几束唱暖,说看见楚水城街上在卖这玩意,觉得挺好看的,就买了些回来,想说给温晚意这破屋子添点装饰。谁想,那女子好不容易被温晚意弄醒,一见着楼万河就开始发起疯来,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楼万河惊慌间将手中的唱暖一扔,却见那女子扑向的原来并非是他,而是那看着颇为平平无奇的唱暖。“她应是对唱暖这花恨之入骨,就算失了神智,也还是下意识要把那东西撕得粉碎。”闻人晏垂了垂眸,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后来才知,原来她恨的,不是唱暖这种假东西,而是那与唱暖几乎一样,把她弄成这副模样的真家伙,蝎尾绒。”西南有毒障,少有外人出入,而那女子的寨子更是其中极为偏远的,周遭全是险峻的山沟,一年到头,能见着的外人能有三两都算稀奇。而当年一见着外人,面临的就是一场实打实的噩梦。那外人带着蝎尾绒来,说想要尝试些东西。就把他们整个寨子的人都变成了她的那副模样。甚至说,她的模样已经算是寨子里头比较轻巧的,也是唯一能走出来的。她想走出来求救,想找人来帮帮他们,可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尽是被人当成猴兽,直到碰着了好奇心旺盛的闻人晏。等后来闻人晏去向柳晴岚说这事,两人在书阁中翻找了许久,又请教了温晚意的老师,好不容易才从旧籍中翻找出些眉目来,说那与唱暖几乎一模一样的蝎尾绒,内能养蛊。“这唱暖花,真似假,假似真,不仔细分辨琢磨。询英台上聚集了这么多江湖豪杰,每个人的房间里头都装点着这玩意,万一被什么有心的人在一支里头混进去三两枝真的蝎尾绒,趁着人不注意,夜里配以你们灵蝎教的蛊术,把在场半数以上的人一瞬弄成猴兽那样子,貌似是件容易事。”闻人晏声音清朗,面容也皎如月光,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周遭的人生寒,搓着胳膊就想远离身旁插着的唱暖。“甚至不只是询英台,在我与师父未曾宣说要举行武林大会前,你们是打算在整座楚水城施展的吧。”那些个常在街上卖唱暖的孩子,大多都是受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所托,将这些辨不清真假的花朵,散到楚水城的各处去。杨幼棠脸色一变,眼看着闻人晏那冰冷的神色,人也如同坠入冰窟中:“我……只是想给自己找寻一条生路罢了,粟大人的蛊种在我心脉处,如果他们不死,我就要死……”石尹久与杨幼棠说,他已经拿到净世残卷,只要在得到混元珠,他的功力就能恢复,甚至能大增。再等到他与胡知谈妥了事情,还能再度成当年之事。而等日后事成,就可以放杨幼棠自由,甚至可以在期间帮他护住想护的人,也可以帮他杀掉想杀的人。“少主……我只是想活着,一直待在你身边而已。”“我自你八岁就一直伴你左右,比你认识殷寻还早,与你相处得更久,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看我,而非得只看着殷寻。”像是想通了什么,杨幼棠喃喃道:“是啊,殷寻分明也与魔教关联,他甚至还是……”殷梦槐闻言,立即知晓他想说些什么。现下趁着越发多人因为此处的动静而跑了出来,场面不比白天擂台比试上要冷清多少。慌忙间,剑从鞘中出,直指杨幼棠的咽喉处,想要先行杀之,却被一旁的殷寻给稳当地挑飞了手中剑。杨幼棠脸上挂出笑意:“还是那大魔头任成煊的孩子,分明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