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06

最近两三年，陈孟鲸朋友圈更新的频率很低，平均下来估计一个月一条都不到。从她朋友圈的内容不难看出，她喜欢女人是公开的；她是母单，也有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很忙，没时间恋爱。或者，不想恋爱这件事，说倦了；她对英文、电影和旅行更感兴趣；她说她喜欢的类型，是看上去有文艺气息又不失少女感的那种……很快周相许就翻到了她们成为校友的那段时间，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陈孟鲸是在她研究生复试的那天。当时，周相许作为一名助教，学院里研究生复试这种事情，联络、通知和确认工作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负责。在陈孟鲸来面试之前，她见过她的证件照。很多时候，女生的照片周相许都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见到陈孟鲸本人之前，她就记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明透亮，闪闪含光，特别灵动，好像会说话。翻译学院研究生的复试时间在三月。陈孟鲸的面试在一个礼拜三的早晨。下雨。眼看面试的时间快要到了，周相许却没见到她的身影，就在她准备发消息确认时，陈孟鲸的电话忽然打过来，“周老师你好，现在我在英语学院的正门前，请问我要怎么去翻译学院？”基于英语学院和翻译学院之间复杂的路况，加上陈孟鲸在电话中的焦急语气，周相许怕她赶不上面试，便果断说，“你在那儿等我。”七八分钟后，她看到了被春雨溅湿裤脚的陈孟鲸。她扎着马尾，看起来依然青涩，人长得又高又瘦，皮肤白得惊人。周相许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走近她，用很冷静的语气说：“不会迟到的，跟我来。”陈孟鲸跟在她身后走下台阶，急匆匆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又绕了几个弯，再穿过一个花园，跟着走进一栋不太起眼的教学楼，最后，她们总算在十点前的几分钟赶到了面试教室门外。就在陈孟鲸准备敲门时，周相许忙打断她，“等一下。”陈孟鲸懵然回头，对上周相许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雨伞不用带进去，我先帮你拿着。”周相许将手伸过去。陈孟鲸呆呆地将湿淋淋地雨伞递给她。交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经意地触了一下，对方的温热的手让她想起早晨这一场误事的雨。周相许接过她的伞，又说，“再等一下，你的头发有点乱了。”刚才太匆忙，陈孟鲸都没发现刘海大半都垂散了下来，这一刻的她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在周相许的注视下，她胡乱地往两耳后顺着头发，却总是有几绺不听话的一而再地垂下来。周相许见状，忙把手中的两把雨伞放到地上，然后利索地从自己头上的摘下一个小发夹，“不介意的话，先用我的。”陈孟鲸感激地点头，将发夹接过去。是很简单的款式，却一点都不扯发丝。她别好头发，周相许又指着自己的左鬓角说，“你这儿粉底没推匀。”陈孟鲸伸手去抢救，却总是错开粉底堆积的位置。周相许见她慌张，便说，“不介意的话，我帮你。”陈孟鲸再次感激地点头。周相许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右手指尖，然后向前一步，手伸向陈孟鲸的左鬓角，来回轻轻地推了几下，退回去之后轻轻地说，“可以了，进去吧。别急，祝你好运。”陈孟鲸被周相许温热的气息扑得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她只木然地回了一句，“谢谢你。”在周相许面前做了个深呼吸，她笑了笑，转身敲门进了教室……过了这么久，那天的事依然清晰如昨。周相许发现，那段时间陈孟鲸朋友圈更新的相对频繁，便一直往下拉，一直拉到她们第一次见的时间点前后。她才发现，她们第一次见，没错的，那天是三月二十一号，陈孟鲸发了一条朋友圈：“今日星座运势：会有好事发生。然而，研究生面试的路上，雨大得可怕，道路拥堵得让人窒息，到了大学后还被人指错路。“你们一定以为我完了对吗？“并没有！一个姐姐替我阻挡了这场灾难，她就像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被天气和路痴祸害的我，的盖世女英雄，及时地将我带到了面试教室。“今天真的有好事发生。”配文的图片是她们见第一面的英语学院的正门，还有那天陈孟鲸撑的那把大红色的雨伞。周相许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揉了一下，微微痛，但又不失温柔感，不过，她算什么盖世女英雄呢？连回复陈孟鲸消息的勇气都没有。往回拉，周相许才发现，初成为校友那段时间里，陈孟鲸的朋友圈，和她相关的内容占了非常大的比重，不，应该是说，她们为数不多的交集，几乎全被陈孟鲸记录到了她的朋友圈里，完全没有赤/裸的示爱，可作为当事人，从陈孟鲸的字里行间，以及从她的配图，看清她的意图已经绰绰有余。现在，周相许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那一年元旦，陈孟鲸要问自己的娃娃亲是不是真的？当时周相许只以为她和大家一样，都是八卦和好奇，因为，在问完娃娃亲之后，她看不出她有进一步探询的意图，周相许想当然地认为，陈孟鲸的询问并没特别的意思，所以就像对待别的不算亲密的朋友那样，也没对她敞露心扉；为什么昨夜在盘丝洞，陈孟鲸会为自己而撂开她的朋友们；为什么她能够在顷刻之间懂得自己的邀约；在自己强调只是ONS的情况下，事后她还会试图挽留；被自己拒绝之后，她虽然表现得冷漠，却还是发来一句看似不经意实则充满关心的“到家没”……全都是因为，喜欢。全都是因为，由来已久的，喜欢。周相许现在信了，陈孟鲸真的跟自己一样，是彻头彻尾的母单。昨晚在酒吧里她表现得游刃有余，不过是在自己面前故作成熟；而深夜里的热情，是她在释放积压已久的秘密。看清陈孟鲸高傲表情之下所掩藏的这一切之后，周相许忽然有点想哭——在学校的时候有那么多时间，明明可以更直接，但陈孟鲸却选择了沉默和远离。如果那时候她再勇敢一点，或者，自己那时候就看到她的朋友圈，或许，两个人最终的结果依然是分开，但她们至少可以拥有一段可以成为美好回忆的恋爱。毕业后，周相许偶尔也会想起陈孟鲸，但那年元旦之后，陈孟鲸的热情忽然褪去，周相许认为她们所求各异，两个人便渐行渐远。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喜欢，这些年或许都没有间断过，可她既然还喜欢自己，这两年多时间里为什么也从没有给自己发过只言片语？！她以为自己对她朋友圈的内容无动于衷吗？还是，因为娃娃亲事件，她也认定自己不喜欢女人？或者她认为，她的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跟自己没有关系……现在，就算她迟到地看到她的朋友圈，就算再次意外地交集，因为种种原因，周相许明白，她已经没有办法像当年一样，对她再产生期待，更别说爱一场了。命运是如此捉弄人心。她没能早一点看到陈孟鲸的朋友圈，元旦那天也没察觉到她问起娃娃亲本意是在试探，假如，想假如——周相许拿起手机，虽然已经很晚，她觉得有必要给陈孟鲸回一条消息。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