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07

工作已经安排下来，陈孟鲸将成为她上半年实习时所带班级的班主任。很多老师都为她担忧，认为她年轻，又没有任何经验，工作起来一定够呛。“能有多难！”她满不在乎地说。前辈们见她不谦虚，都说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高中生可不像想象中那么好管……“一年后，看事实说话。”陈孟鲸并不觉得自己会差到哪里，也不想再听他们倚老卖老地唠叨自己。大多数老师并不知道她是美荔中学董事长的女儿，一看她自信到近乎自满，忍不住纷纷泼她冷水：“一年后，有你哭的！”连参加了好几场又长又臭的会，陈孟鲸已经有点不耐烦，“那可说不准。”说完，她起身离开了高二年段英语教研室。到了停车场，在车旁站定，她拨了宋楚又的电话。傍晚的空气热烘烘的，斜阳照在她线条若削的肩背上，给她那一头墨发镀上一层好看的金晖。宋楚又和她是高中同学，现在研二，是实习医生，今天刚好轮休，她很快接了电话。“陪我吃晚餐。”陈孟鲸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倦意，这倦意并不是因为没睡饱，而是下午的会议实在过于漫长和无聊。“作为交换，你得把你和学姐的事细细地告诉我。”即便陈孟鲸不找她，宋楚又也不会错过这个惊天大八卦。“成全你。”关于她和周相许的事，陈孟鲸本也打算找宋楚又聊一聊。“哦哦哦，忽然变得好爽快了呢！”陈孟鲸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六点差一刻，“我们去吃粤菜。”“随你。嘻嘻嘻，我现在只想吃，你和学姐的八卦。”“老地方，我六点半应该能到。”陈孟鲸收起电话，打开车门通风散热，一会儿之后才坐进去。快六点半的时候，在餐馆附近停好车拿起手机，看到微信有十几条新消息，有那么一瞬，她心悸了一下，以为会有周相许迟到的回复，点开一看，在最上面的是宋楚又，她说她已经在餐厅里等着。周相许的头像已经快被压到第二屏的末尾，并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陈孟鲸摁黑手机，推开车门。这家粤菜馆经常来，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工作日的餐厅向来不至于拥挤，且这是一家价格偏高的餐厅，食客更少。很快她就看到了坐在靠花园座位上的宋楚又。光看对方朝她挥手的频率，陈孟鲸就能看出来此时的她有多兴奋。至于吗？她边朝宋楚又走过去边想。领路的服务生帮陈孟鲸拉开椅子，她刚坐下，服务生又呈上另一本菜单，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并贴心地说，“点餐码在桌子右下角。”服务生一退去，宋楚又双手轻快地拍了拍桌面，她灼灼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快说快说，你和学姐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不觉得捂太紧了吗？对我都不透一丝风声，良心不会痛的吗？”“不觉得。不会。”陈孟鲸说完，抿了一口茶润喉。“不够意思哦！”宋楚又故作生气地瞪了好友一眼。“拜托用用你外科医生的脑子想一想好么！”“……干什么要人身攻击？！才睡过，按理你现在的心情应该很美丽，怎么事实好像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没错，的确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陈孟鲸低头翻着菜单，“如果我们有开始，你觉得昨天晚上我们会分开去盘丝洞吗？”宋楚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对哦，离开的时候你都没有把学姐介绍给大家。那你们是——”她捂住张大的嘴巴，惊得眼睛圆凸。“依然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ONS，有意见吗？”宋楚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时间没能从陈孟鲸这爆炸性的消息中缓过来。那学姐看起来是多么不食人间烟火，要不是好友亲口说，她绝不相信她会做出ONS这种事情。“先点餐。”陈孟鲸已经选好菜，她合上菜单，扫码开始点单。宋楚又确定了陈孟鲸是真的低气压，震惊之余，尽管心中有千百个问号，她也安静了下来，没再烦她。她不像陈孟鲸那么挑剔，几乎不忌口，“你点吧，我不怎么饿。”陈孟鲸知道她有选择困难症，只“嗯”了一声，对着手机刷刷刷地选择菜品，一会儿就下好了单，放下手机后，她又抿了一口茶。“到底怎么回事啊？看你这表情，被学姐虐心了？”宋楚又的语气满是担心。“当了学姐的工具人之后，我有点贪婪，想要更多，结果——”没有结果。这一句滑到舌尖，陈孟鲸生生收了回去。“哇哦哇哦！学姐这是传说中的拔D无情吗？”“她没有D，谢谢。”“哈哈哈……陈孟鲸，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然呢。”陈孟鲸仰靠到椅背上，微微昂首看向餐厅的天花板，脑海里浮出午间周相许离开的模样，在隔门相望的拉锯中，她看出了周相许的摇摆，陈孟鲸肯定，学姐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不仅仅是因为昨夜的合拍，可她终究还是否认了哪怕只有些许的好感，说了让人明白距离感的“谢谢你”。如果这还不算拒绝，那么，她选择忽略自己的消息，足以说明她坚定地想止于ONS。这就是学姐的答案了。她总是用实际行动让人明白她们没有可能。在学校的时候如此，ONS过后也是如此。“ONS真的是学姐提出来的啊？”宋楚又还是难以置信。陈孟鲸收回望向天花板的目光，定了定，摇摇头说，“一半一半吧。”宋楚又看得出来，陈孟鲸这么说应该是在顾及学姐的名声，也不追根究底，“你不能当作睡到就是赚到吗？学姐那种类型，追求者应该数不胜数。”“我的追求者也数不胜数的好么！”陈孟鲸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哦哦，确实也是的。”“睡到就是赚到，宋楚又，你可真乐观。”“陈孟鲸，你对学姐，走心啦？”陈孟鲸不置可否。宋楚又就当她默认了，“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没谈恋爱，也是因为学姐了？！”陈孟鲸依旧不置可否。宋楚又再次惊得双眼圆凸，“告诉我，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见学姐第一面开始。陈孟鲸在心里答道。她忘不了那个下着雨的春分早晨，周相许就像一个盖世女英雄一样降临在她的眼前，虽然看起来柔弱得近乎透明，但是，她弥漫着淡淡水汽的眼神是那样镇定，她让她等她，让她别急；她帮她制服散乱不听话的刘海，为她推开堆积的粉底，当时轻柔的触感，时隔多年想起依然令她怦然；末了，她还祝她好运，安抚着她当时又混乱又紧张的心——“喂，想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啊。”被宋楚又的声音从回忆中拉回，陈孟鲸坦然地答道，“想周相许。”“周相许谁？”“学姐。”“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诚实。”“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陈孟鲸索性更加诚实。她本来不想透露这么多，毕竟，近乎执拗地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说出来有够丢脸的。“一见钟情的狗血戏码啊？”“没错。”“所以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咯？”“三年多以前的春分日，早晨九点十七分，下雨，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正门前，那天她也穿一身白，雨伞是透明的——”“好啦好啦，你一下子透露得太多了！”记得这么清楚，宋楚又想要不相信也难。“明知道你喜欢她，还来找你ONS，学姐过分了。”学姐不是过分的人！思及此，陈孟鲸惊觉，“她应该不知道。我情愿她不知道。”昨晚之前，陈孟鲸也一直以为周相许知道她喜欢她，因为她在朋友圈表达得已经够清晰，加上，在学校的时候，学姐不是还用事实让自己明白，她们没可能吗？如果她知道自己喜欢她还若无其事来扶贫，就真的很过分了。但依周相许的为人，从昨晚的谈天，以及后来的种种看来，陈孟鲸觉得周相许没看过她朋友圈的可能性更大，即便她有所察，应该也是通过昨晚重逢后的种种，还有今天午间自己对她的勉强挽留——至于那年元旦，学姐承认有娃娃亲，她的意图或许不是在拒绝，而是自己不明所以又自以为是，最终误解了她——“陈孟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楚又知道，喜欢一个人却压在心里不是陈孟鲸的风格，她向来是直接的，不论行事还是情感。“学姐她——不是过分的人，她不知道我暗恋她。”“我说——”宋楚又就纳闷了，为什么陈孟鲸要把事情说得这么拗口，“喜欢学姐的时候，你的嘴跑到哪里去了？”陈孟鲸苦笑，“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张爱玲不是说了么，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所以，这些三个字，你都没对没对学姐说过吗？”宋楚又的语速又急又快。陈孟鲸听完，若有所思地定了定，然后看向她的眼睛，“没有。”“上帝啊！”宋楚又严重怀疑，喜欢周相许的陈孟鲸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陈孟鲸是两个人。她所认识的陈孟鲸，不可能将喜恶压抑心底。“你不说，学姐怎么会知道你喜欢她？”“我朋友圈发过很多——”宋楚又忍不住打断陈孟鲸，“所以，你是说你刚上研究生的那段时间所发的那些朋友圈都是在表白学姐？！”陈孟鲸点头。“天啦，我就说那时候你怎么变成了诗人，婉约诗人，结果你死不承认你有了喜欢的人，没想到没想到啊，我天真且大意了！“不过，陈孟鲸你知道吗？当时你那些朋友圈给我的感觉是，你仰慕的不是学姐本人，而是她的才华和能力——”“真的吗？”陈孟鲸像是忽然看清了症结，既然宋楚又是这种感觉，那周相许很大可能也是这种感觉。“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没有对学姐说出那些，三个字？”“因为——”陈孟鲸当时没追学姐，确实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