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地铁上,周相许的耳畔一直萦绕着早餐末尾陈孟鲸问她的那个问题,“学姐,我可以认为我们在交往了吗?”想来答案已经够明显,陈孟鲸才会那么自信地脱口而出。周相许不否认,她确确实实向陈孟鲸传达了她不会再轻易退缩的清晰信号,在餐桌的下面,她们的脚尖一直紧紧贴靠,贴靠到陈孟鲸问出这个问题,听到她这么问,周相许下意识地收回了脚,她看到陈孟鲸的脸色在她收回脚的那一瞬间陡变,前一刻她还满脸喜悦,下一秒她便一脸黯然。周相许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让她误解了,她收回脚并不是想拒绝,而是,她被陈孟鲸的问题吓到了。虽然说心意已经互通,但一下子要上升到交往层面,周相许还是被吓到了。陈孟鲸死死地盯着她,周相许目光没有退缩,看着陈孟鲸那双忽然覆满冰霜的眼睛,她感到一阵心痛。“不是”几次滑到了舌尖,最终都被她压了下去。默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她真的是恨透了这种略显渣女的回应。她是真的不知道吗?不是的。她只是不想伤害陈孟鲸和自己才说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说“不是”,伤害的将会是陈孟鲸;说“是”,伤害的又将会是她自己。所以她的回答最终变成了“我不知道”。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若无其事地和陈孟鲸继续处下去,若无其事地做到那些被她录下来的那些话,虽然那都是一些醉话,但周相许在陈孟鲸播放那些话的时候没有让她不要把她的醉话当真也就意味着,她承认那些醉话,那些醉话有效。而且,她也是真的想,从今往后,只要允许,她都会陪陈孟鲸喝酒、聊天,说笑或哭泣,甚至是,陪她睡觉,只要她喜欢。当然,周相许也希望,陈孟鲸可以这样陪她。和陈孟鲸重逢之后,孤单的何止陈孟鲸一个?周相许在陈孟鲸荒凉的等待中看到了这些年以来被她刻意地忽略的寂寞,所以,她也想要得到陈孟鲸的陪伴。虽然说她们今天早晨的状态已经跟在交往无异,可在找到出路之前,周相许都不太想承认她们在交往,因为这是一种不负责。她是认真的性格,一旦认定了,只要対方不松手,她是绝対不会先放手的,这也注定,在感情中,她比陈孟鲸更加谨慎。“不知道?”果不其然,周相许在回应之前就料到陈孟鲸会反问。“陈孟鲸,我觉得我们不用急于确认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她很害怕说错哪怕一个字就会把陈孟鲸再一次惹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这样相处,我觉得这样対彼此都好。”陈孟鲸黯然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这样是怎么样?”虽然表情缓和了,可她语气中的冷意并没有减轻。“就是昨天晚上我说的那样,一起喝酒、聊天,或者说笑之类的——”周相许没想到,清醒的时候说出这种是如此羞耻,到底,酒精都做了什么手脚,自己才能没遮没拦地说出那种话?跟她的难为情相反,陈孟鲸看着周相许的眼睛,自然而坦**地说,“还可以一起睡,是吗?”周相许已经没办法继续跟她対视,她低下头,轻轻地答了一声,“嗯。”也不知道陈孟鲸听到了没有,反正她自己差一点就没听清。“学姐还真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呢!”周相许不懂陈孟鲸为什么要语带嘲讽,是因为刚刚脚尖贴到一起的时候自己没有及时收回脚吗?还是自己対她传达了不会再逃避、让她有了她们已经在交往的笃定想法,及至她问出口却得不到预期的回应?“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合适,就算了。”周相许努力抬起头,努力地看着陈孟鲸的眼睛说。如果说第一次只是ONS,第二次一起睡,她真的不允许依然还是ONS了。即便是酒后睡,但其中所饱含的情意,陈孟鲸一定也非常清楚,不然她也不至于将自己再次带到她家里,还帮自己换了衣服,又一次洗了衣服,虽然说有可能刚开始是自己酒后胡闹,但陈孟鲸没有喝酒不是吗?她如果想拒绝,不至于做不到。“我没说不合适。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直接是交往?”“我是怕——”周相许看着她骇人的眼神,尽管不想说得太清楚明白,但看着她一副想要问个一清二楚的神态,便冷静地跟她解释,“如果最终还是没法争取得到我妈妈的理解,我想我估计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孟鲸点头,在母亲和爱情之间,温和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周相许继续说,“我是怕不会有结果,所以昨天在美荔中学才会那样说。我真的不敢保证可以一直跟我妈妈対抗,但,现在,我会尽力争取得到她的理解。”“这样就可以。”陈孟鲸脸上的浓云终于消散了。她说:“我依然会等学姐。而且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陈孟鲸——”周相许又低下头,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谢谢你。”这种时候,应该感到开心的不是吗?陈孟鲸愿意陪着自己,愿意继续等自己,应该感到开心,可泪水就这样莫名地、失控地因为陈孟鲸的话涌出。让她感到难堪。“学姐要不要靠着我的肩膀哭?”偏偏陈孟鲸还可以比刚刚更加温柔。这难道真的是孤傲的、说话常常很冷酷的她能够说出来的话吗?周相许抬起头,被她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再哭,“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不然呢?”陈孟鲸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的笑。“陈孟鲸,谢谢你。”周相许抽泣着,再次対她道谢。陈孟鲸拉出两张纸巾递过来,“如果学姐还要哭,可以等一会儿再擦,不然很废纸。”“噗嗤——”周相许接过纸巾,破涕为笑。是的,陈孟鲸总能够将她逗笑。这时,周相许的目光又落到陈孟鲸脖颈右侧,擦干泪,她问道,“你的脖子怎么了?”“学姐问的是这个还是这个?”陈孟鲸微微偏头,细长的手指在伤口和吻痕的上面各点了一下。“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哪一个。”“学姐,你真的想知道吗?”从陈孟鲸的眼神中,周相许收到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信号,不过她还是很好奇,便冒险点了点头。“去学校快迟到了,到了学校,我给学姐发一个视频,你就会明明白白。”陈孟鲸笑得奸诈。周相许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了,“真的吗?”“我什么时候骗过学姐?”……坐在地铁里,周相许想起刚刚发生在陈孟鲸家明亮而宽敞的厨房里的一切,不由得悲喜交织。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剧烈地转变情绪,大约吧,都是因为陈孟鲸。因为她,她的很多情绪才会重新被唤醒,那些过早地趋于平和的心性,又因为陈孟鲸的靠近而变得跌宕起来,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才二十六岁,还非常年轻,不应该过得这样荒凉,不应该过早地放弃与阻挡自己变得幸福——哪怕対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一切対抗。如果不是陈孟鲸推自己一把,周相许觉得她应该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这样转变巨大的、有悖于她爱好和平的天性的决定。她不能说这是好是坏,但可以确定,因为陈孟鲸而起的喜怒哀乐,她都很喜欢。想起她说的视频,她的心忽然突突大跳,绝対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又看了看,陈孟鲸答应发过来的视频依然杳无踪影,倒是周相映,发来了很多条消息,是在她和陈孟鲸吃早晨的时候发过来的。周相许能猜得出来,妹妹应该是早晨起来没看到她才发现她昨晚没回家,不然她昨晚早该打电话,要是自己一直不接电话她早该闹翻天了,说不定母亲这会儿已经赶到鹭岛——“昨天来陈孟鲸家,聊得开心我多喝了几杯,有点醉,就在她家待了一晚。现在正准备回去。”回妹妹的消息,周相许说得云淡风轻。不出意外的话,妹妹是不会深究的。因为,她一心希望自己和陈孟鲸来往,这不是她所期待的事情么。她高兴还来不及吧?想到妹妹被傻傻地蒙在鼓里,走出地铁站的周相许忍不住対着太阳高升的方向露出明亮的笑。要是妹妹追问她到陈孟鲸家的细节,周相许相信自己绝対能够把谎圆好。但就不知道陈孟鲸和自己会不会有默契了?想到几乎已经全対她坦白,周相许感到莫名地释然。她相信,她和陈孟鲸会有默契的。回到家,陈孟鲸还是没发来所谓的视频,周相许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看,想着她总不可能还没到学校吧?总不可能忘了答应过的事情吧?视频什么的,她总不可能是骗自己的的吧……要不要发条消息问一下?算了,不要。动不动就发消息,黏人。但她又总是忍不住去看手机,见一直没陈孟鲸的新消息,失落感居然越来越抑制不住。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她打算去洗个澡,分散一下注意力,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干什么要这样期待?进了衣帽间,将手机放到柜台上之前,生怕不能及时听到收到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周相许特意将手机从震动调到了声音模式,她一边挑选洗完澡要换的衣服,一边时不时地瞅手机一眼,但手机一直安静如鸡,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手机震动到声音模式没有调成功?放下衣服,拿起手机一看,并没有什么新消息,她忍不住自嘲:“周相许,承认吧,你开始黏人了。”“才不是,我不过是不喜欢说好的事情悬而未决。”她继续跟自己辩驳,“我是独立自主的女性,绝不可能依赖别人。”“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