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各位看客已经看出——陆卓和裴翊是一段往事的。但说是往事也不太合适,至少类比裴翊和晋王,陆卓自认裴翊和自己的关系并没有处到可以将其称之为往事的地步,充其量只能算一段经历。这段经历该从陆卓退隐江湖前说起,该从裴翊的少年时光说起。往前倒数七个年头,那一年裴翊十六岁,已经在穆元帅帐下效力将近一年。也是那一年为夺回大郑被北蛮霸占的燕州,他随元帅征讨北蛮,岂料塞北军的奇袭计划被内奸泄露,大军在猛虎关遇北蛮伏击,几近全军覆没。那时陆卓已经是塞北鼎鼎有名的侠客,在北蛮探听消息时,从北蛮王爷的屋顶上知道了北蛮的伏击计划,匆忙赶去救援。只是当他赶到战场之时,穆元帅已经战死,他只在战场捡回了遍体鳞伤的裴翊。因裴翊伤重不能轻易移动,两人在猛虎关的一处山洞里朝夕相对三月有余,情谊渐深,后来他又与裴翊一同回了大郑境内塞北军中。眼见少年人对他日渐亲昵,他原以为是兄弟情深,谁知在塞北军中听到其他人透露——原来少年是个虚的,不实!是以塞北军中才极少有人敢同他结对。陆卓听了既心疼裴翊,又难免有些担心——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少年有异,只是总以兄弟情深麻痹自己,现今真的让他揭开这层窗户纸,他亦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心翼翼试探过几回,却把裴翊惹恼了,那人骂他痴心妄想,转头走了,陆卓倒心安。这看着也不像喜欢他的模样。那时陆卓还想着等过几日等裴翊气消,再同他好好道歉,谁知却接到好友来信,信上说好友性命垂危求他相助,他当即骑马离了塞北,赶去救人。而后七年,再没见过裴翊。想起往事,陆卓凭栏望着微波粼粼的湖面叹息一声,拎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如意楼老板杨纯走进雅阁,见他惆怅,调笑道:“陆爷雅趣,都开始学那些读书人凭栏兴叹了,明日是否要寻一儒巾给您戴上,让您考科举去?”陆卓放下酒坛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恰是此时,湖面上两个如意楼专门负责捕鱼的小伙计打到几条鲈鱼,见陆卓在窗边,便高声喊道:“陆爷,刚捉到的新鲜鲈鱼,您可要试试。”杨纯正想斥他们没规矩,却见陆卓想了想,扯下腰间钱袋扔了下去,同样喊道:“小余,帮我挑两条鲈鱼,做个鱼汤,再配两个小菜,送到我家去。”“得嘞!”小余接住钱袋,在船上应声答应,又扬声对着陆卓喊了几句吉祥话。船上另一伙计见他如此殷勤,不屑地撇嘴:“不过一个校尉,也值得你这样讨好?真是没骨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个骰盅摇了两下,感叹船上真是无聊,小余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骂道:“不要命了!敢拿这玩意儿玩!难道不知东家最讨厌楼里人沾赌吗?回头被东家知道了,砍了你的胳膊,你才知道厉害!”“哪有那么严重?”黑头巾嘀咕着,却还是偏头看了一眼雅阁上,见杨纯没注意他们这里,连忙收起了骰盅。小余啐他:“真是不知死活!”那边楼上,陆卓刚刚吩咐完小余,转头就对上了杨纯玩味的眼神,双眼闪躲了一下:“干嘛这样看我?”杨纯道:“送到你家去,去给谁吃?你可是一向都不爱吃鱼的。”“自然有人吃,要你管这闲事。”陆卓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帮我查点东西。”杨纯暗自笑了笑,没继续追问,反正无论吃鱼的是哪位主,只要是陆卓的身边人,他们迟早也会见上。杨纯跟上陆卓的话题。“查什么?”他要查——顾清锋。“顾清锋?顾家的那个草包?”杨纯皱眉,“你要查他什么?查他整个人?还是他在何处做过什么事?”“我要查他在塞北干了哪些勾当。”那些事情会不会威胁到裴翊?“塞北?”杨纯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起来,“我还当你是为了什么查顾清锋,原来是为了你的裴将军。”“什么我的裴将军?!”陆卓呛了口酒,“他可不是我的,我同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杨纯不信,“你现在倒是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听三郎说当年你离开塞北的时候,那可是一步三回头,就等着这位小将军来给你送行。”“听说你们走得急,那位小将军脚程慢了些,追上你们的时候渡船已经开了,你们两个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上,隔水相望,真是看得人心酸不已,眼泪直流,三郎在旁边看着都担心你会跳船跑回去。他跟我说起此事的时候,还感叹若不是当年落霞山的事,你们两个或许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啦。”“怎么生?!两个大男人,你生一个给我看看!”陆卓跳脚。杨纯:“你急什么,我这不就是打个比方,意思到了就行了。”陆卓咬牙为自己辩解:“我当年离开塞北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杨纯摇头:“那我可就说不准了,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爱好?”陆卓无奈地摆手道:“别胡说八道了,我对他没想法,他也瞧不上我。”杨纯不过是借机奚落他几句,没打算真问出个一二三来,打趣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两遍,最后还是放过了他,撩起帘子唤了一个在外面守着的人来,将刚刚陆卓让查的事吩咐下去。待手下人走后,杨纯又回头问陆卓:“就查这些?”陆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望向杨纯眼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你给张宝送酒是为了什么?”杨纯闻言眉头也没皱一下,坦然笑道:“自然是为了做生意。”“陆爷在怀疑什么?”杨纯向来是个聪明人,又何必陆卓来指点他?陆卓摇了摇头,叹息道:“杨纯,别做傻事。”杨纯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小余闯了上来,急急说道:“大事不好了陆爷!方才我去你家送鱼汤,见你家有官兵围着,就问邻居发生了什么事,结果邻居说是大理寺的来人把你家那位给带走了,我给吓了一跳,这不赶紧就给您报信来了。”陆卓一听当即跳了起来,来不及向杨纯道别,便直接踩着栏杆跃出窗外,刹那间便不见了踪影。小余从没见过他这样着急,凑上前来与杨纯八卦道:“东家,原来陆爷半月不见是金屋藏娇去了——也不知这位娇娘犯了什么事,怎么被大理寺抓了?咱们认识陆爷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娇娘?杨纯脑海中浮现出一身材魁梧的大汉做女装打扮,忍不住拍着小余的肩膀大笑起来。也不知那位裴将军若是知道有人把他叫做娇娘会作何反应?杨纯摇头笑着,望向陆卓离去的方向喃喃感叹道:“这还叫没想法?那我是真不知你有想法时会有多肉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