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将军……一向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吗?”姜二:“……”姜二半晌无语,原不想理他,想了想还是张口说道:“他并不是一直如此,他只是……”姜二艰难解释,努力想要向陆卓说明裴翊并不是个只知道依靠鬼神的软弱之人,谁料宋三听见两人聊天,也凑了过来,张口就是一句。“当然不是,将军只有打仗时才这样。”宋三向陆卓说起,裴翊每次出征前都会先开祭坛祭拜穆元帅,将作战计划奉于祭坛之上,请元帅看过以后托梦指点他此计是否可行。听得陆卓直挠眉毛,面色复杂地问道:“这你们也信?”他觉得他可以开始重新估量塞北军的智商了。宋三煞有介事地摇头:“原本我们也不信,但这事玄啊,不知兄弟知不知道自元帅战死后,北军士气大减,对战北蛮更是不知撞哪门子的邪,每战必败!输得老子真是鬼火冒,恨不得拿刀杀到燕州去,跟那北蛮的主将什么狗屁扎颜王爷同归于尽!”想起塞北军那段憋屈的历史,宋三怒火中烧,直起身子撸着袖子就要与谁干上一场。迎来陆卓和姜二两道无语的视线,宋三尴尬地抓着后脑勺笑了笑:“失态了失态了。”陆卓接着问:“那之后如何?总不会真的等将军祭过穆元帅后,你们就开始赢了?”宋三郑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香案所在之处,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玄不玄,从那以后竟真的屡战屡胜——现在军中都说是元帅死后未入地府,化作军神在冥冥中保佑塞北。”否则当时年不过十九的裴翊,为何能带领塞北军,接连打败连军中老将都无能为力的北蛮大军?姜二看着陆卓一脸震惊的表情,忍不住扶额,不知怎么再去扭转塞北军在他心中的形象——将军打仗靠托梦,战士打仗靠鬼神,这支军队真是哪听哪不靠谱。陆卓也觉得不靠谱,拧眉问道:“那不可能每一战都赢,要是输了又是个什么说法?”“自然不是每战都赢,”宋三摇头,“每回战败,将军就起祭坛骂穆元帅年老糊涂,给他支昏招。”好家伙!合着打赢打输都跟他裴翊无关是吧!陆卓摇头笑了起来,半是心疼半是好笑,他的记忆里那个连肩膀都略显瘦弱的少年,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独自一人靠着这些坑蒙拐骗的手段扛起了整个塞北。再回过头来细琢磨一番,陆卓又觉得这人真是合自己心意,若是这七年他也在塞北,这坑蒙拐骗中恐怕还得有陆卓一半手笔。可惜!可惜!如意楼临水的雅阁上,陆卓望着水面笑出声来。杨纯撩开帘子走出来扫了他一眼,戏谑道:“笑得这么**漾,在想你那位小裴将军?”陆卓懒得理他,翻身而起落到他面前,说道:“再帮我查一个人。”不等他说查谁,杨纯直接开口接道:“沈严?”“你怎么知道?”陆卓吃惊。“你从来都不会轻易求我帮忙,认识你十来年,你统共只求我两次,两次都是为了裴翊,想来这第三次也不例外。”陆卓笑起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杨老板是也,不过你怎么知道沈严的事?”昨日这案子才交到大理寺,裴翊被大理寺‘请’去问话,世人至多只知是顾家告了裴翊,却不知中间还有一位塞北的参将掺和在里面。见他疑惑,杨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坐到桌边翻开茶杯,一面倒茶一面感叹道:“你的那位小裴将军却是个有情面的,这事刚出的时候,他人还在塞北,京里已经有人在为他四处奔走。在你之前就有人来求过我,请我帮忙查探此事。”这下陆卓来了兴趣,坐到他旁边俯身问道:“是谁?”杨纯眨眨眼,满眼促狭:“这我可不能说,我又不知你和裴翊有没有什么旧情?他和裴翊有没有什么旧情?万一真有旧情,你吃味起来,提剑去把人砍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冤大头!”陆卓闻言哭笑不得:“不能说就不能说,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你何必扯上我做旗子。”他也不纠结此事,转而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沈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塞北时也跟沈严打过交道,这人虽不好相处,但也确实是个义胆忠肝的虎将,陆卓心里还是不信这人会与顾家狼狈为奸。杨纯则不同意他的说法:“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就是面上看着忠厚老实,实则心机深沉,满肚子都是坏水,你看沈严面上是义胆忠肝,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那他究竟有没有在打坏主意?”陆卓无奈,“你既然已经查过,总能告诉我个答案吧。”“兴许……确实没有。”杨纯蹙了蹙眉头,“有人查到在沈严和顾家搭上关系前十来天,他的妻儿突然不见了,邻居说是两人被亲戚接走了,但是就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沈家各路亲戚中并没有人来接过他们。”“是顾家。”陆卓接口道,杨纯点了点头,面上仍有些若有所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陆卓却没他想得那样多,这下终于知道沈严的苦衷,他也喜裴翊没有看错人,又向杨纯说道:“我还有件事求你——”话没说完就被杨纯打断:“救人是吧?还用你说,如意楼的人早就在路上了,要是等你想起来管这事再去救,人都凉了。”陆卓感激地望向杨纯,拱手道:“多谢。”两人多年交情也不必说其他客套的话,只是杨纯闻言感叹了一句:“何必言谢,若不是你不爱名利,这如意楼的老板就是你来当了,岂能轮到我?我不过还你的情罢了。”这话说起来就要扯到杨家那并不和睦的家庭关系上去了,陆卓不好接茬,只摇头道‘并非如此’。两人便轻飘飘地把这句话带过了,又商量了许久,杨纯留陆卓吃晚饭,如意楼的饭菜可是不俗,陆卓自然却之不恭,不过照旧叫小余送了几道滋补的饭菜去青石巷,引来杨纯调侃的眼神若干,陆卓只当没看到。如意楼后院栽了几棵芙蓉树,这几日伙计们正忙修剪芙蓉树的枝丫,晚宴正设在芙蓉树下,两人饮酒时,‘啪嗒’一朵大瓣艳色芙蓉砸在陆卓面前。陆卓抬头。枝头的芙蓉花开得正好,见它自由自在地绽放在风中,陆卓有些失神。杨纯有些稀奇,竟不知他何时爱上了芙蓉,但杨老板一向大方,见他喜爱便开口让他移一支回去养着,也给他那破院子添个景。陆卓闻言收回视线,向他笑道:“这精贵玩意儿总得好水好肥地养着,费劲得很,我可没心思侍弄它。”他的笑容微苦,也不知在说花还是在说人。杨纯牙都要被他酸倒两颗,却也只能暗自摇头,不再强求。说到底都是他们杨家欠他的。夜半时分,因陆卓所住的青石巷离南城较近,是以宵禁管得并不怎么严。陆卓抱着满怀从杨纯那里顺来的芙蓉花,踉踉跄跄地推开自家院门。他抬起脑袋看了看院中情况,在昏昏沉沉中认出自己的房间——竟不知怎么亮着烛火?陆卓皱了皱眉头,有些想不明白。难道自己出门前点了蜡烛?但他因酒喝得太多,此时脑袋实在像是一团浆糊,想也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细想,只想赶紧回屋休息。陆卓醉醺醺地走到厢房门口,抬手大力推开了房门。眼前骤然闯入大片苍白的肌肤——却是屋中的裴翊正解开衣服在烛火之下查看自己的伤势。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布满了交错的伤痕,有些已经是陈年的伤疤,有些却才刚刚结痂,他肩头裹着的绷带泛出鲜红的血迹,鲜血染在雪白的布条上,像是一幅雪地红梅图。陆卓呼吸窒住。听到门口的动静,裴翊迅速穿好衣服,回头瞪向陆卓:“你干什么!”陆卓傻眼,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结结巴巴地蹦出几个字:“我、我来、来睡你……呸!不、不、不是,我是说睡、睡觉!”他是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