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裴翊从马上跃下,一把拉过陆卓的右手,狠狠拧紧了眉头。但见陆卓掌心之中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争相从裂口之中滚滚涌出,却是刚才他拦那袭向裴翊的匕首时被刀刃所伤。“区区小伤不必在意。”陆卓举起手掌看了看,满不在意地向裴翊说道。其实以他的武功,要想毫发无伤地拦住那匕首又有何难?只是一来涉及裴翊,他关心则乱以致于一时失了章法;二来他有意隐瞒身份,不敢在裴翊面前显露武功路数,是以今日才被一把小小的匕首划伤了手掌。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怕是要给人笑掉大牙。连陆卓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自十三岁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哪里还受过这种小伤?今日也不知撞了什么邪?陆卓低头笑了笑,正想收起手掌置之不理。抓着他手的裴翊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婴儿巴掌大小的小玉瓶,拔开瓶塞往他的伤口上抖着药粉。霎时间血便止住,受伤之处冰凉清爽,痛楚渐消。看到裴翊手中的小玉瓶,陆卓怔了怔。那样小的瓶子,用上七年还没见底,足以见主人平日是多么小心。他心里一紧,竟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那边裴翊抖完药粉顺手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刚要往陆卓手上缠,才想起这里又不是物资匮乏的塞北战场,他没事往陆卓手上缠这脏兮兮的布做什么?想到这里裴翊又随手把那布角往地下一扔,就要带着陆卓去医馆包扎。“诶怎么就给扔了呢?”不待那布角沾上泥土,陆卓已经顺手捞了回来:“这么好的料子,扔了多可惜啊。”“撕都撕了,再好的料子又有什么用?”看到他那小气的样子,裴翊白了他一眼,拽着他和脸上还有鞭痕的裴瑜去了附近的医馆包扎。倒在地上的穆晏和偷袭之人则无人问津——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直到在凤来楼玩乐的公子哥们闻信而来,才把他们从地面扶了起来。其实两人都没受什么重伤,只是都被刚才的事吓得丢了魂,才一时忘记了起身。被众人扶起,穆晏看到自己的骏马,想起自己刚才骑着这马差点踩死了裴瑜,此时仍不免心有余悸。穆晏坐在路边擦着额上的汗,不住地向医馆方向望去,总想去确认一下裴瑜是不是还活着。而那偷袭之人——就是那日来向裴翊寻仇的顾家小儿子顾清远。他与裴翊处死的顾家老二是同胞兄弟,感情一向深厚,自塞北那封血书传来后,顾清远每每想起惨死的兄长,就恨不得冲到青石巷去,将那裴翊千刀万剐,以泄他心头之恨。今日他在凤来楼借酒浇愁,不慎醉倒在楼中,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友穆晏在前门大街上惹出事端,便赶来相助,谁知一来便看见那可恶的裴翊将好友踢下马去。前有杀兄之仇,后有辱友之恨!顾清远再想不起家人那些所谓的‘此时不宜轻举妄动’的耳提面命,只想让那裴翊血债血偿。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便向着那裴翊扔了过去,却不曾想那匕首会被裴翊的姘头截住,向他掷了回来。被朋友们扶起的顾清远想起刚才那一幕便觉胆寒。他急忙抬头去找自己的匕首,待寻见之后顿觉如一瓢冰水从头顶浇下,霎时间通体冰凉——只见那匕首牢牢插在一块青石板上,入地三分。若方才这匕首扎在他身上,无论扎在何处,他此时焉还能有命在!穆晏和顾清远二人都傻在原地,此时也没心情再去找其他人麻烦,但其他的公子哥们可不依。今日他们在凤来楼请客,穆晏和顾清远都是他们的客人,有人敢在这里让穆顾二人受气,可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一群人愤恨不平,听说那将穆顾二人害到这般狼狈地步的人此刻就在医馆之中,便领着家仆小厮成群结队地要去给穆晏和顾清远讨个说法。全然忘记此事其实是穆晏挑起的事端。医馆里,裴翊一进医馆便将陆卓扔给了大夫,拉过自家弟弟边上药边问他怎么会被人骑着马追到街上。从见了他便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的裴瑜,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并未多话。他们并非同母所生,关系也一向不好,裴翊去了边关七年,裴瑜早就习惯了自己没有兄长,这人此时却来做出这幅关心的模样做什么?真是令人作呕。他在裴翊面前向来就是这副三杆子有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模样,裴翊也早就习惯,一面帮他服药一面嫌弃道:“真是没出息,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不知道打回去吗?”闻言裴瑜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委屈,冷声道:“你当我是你吗?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人兜底,当年犯下那天大的错事没人罚你,我若出手伤了那些王孙公子,转头被他们告到父亲那里,还不是我要受罚!”裴翊可没空陪他唱苦情戏,不耐烦地戳破裴瑜的‘不忿’,凉凉说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哪来那么多的借口?”裴瑜撇过头去。敷好药,裴翊看着裴瑜面上的伤痕拧了拧眉,把药瓶放回怀中,向裴瑜许诺道:“你要是能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打趴下,不管有什么罚我都帮你受着。”陆卓在旁边听着不像话,插嘴道:“哪有你这么教小孩的?”裴翊瞥他一眼:“过完中秋他就十五了,有这么大的小孩吗?”裴瑜咬紧嘴唇没做声,只是偷偷抬眸打量了陆卓几眼,心里想这人也不过如此,不过长了一张俊俏的脸而已,也不知哪里就迷倒了裴翊,让他连家也不回。陆卓听到裴瑜方才十五岁愣了楞,转眼向裴瑜望去,竟从他的眉目中望出一点裴翊十五、六岁时的青涩。十五岁?裴翊刚到塞北那年也是十五岁,两人分别时也不过才十六,那时他一直将裴翊当做小孩,但原来那小孩早把自己当做了大人。他又想起他离开塞北那日,与他隔江相望的裴翊。那少年骑马而来,踏破晨间的露水,眉目间尽是疲惫,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但他仍旧没有赶上。于是只能骑在马上远远望着渡船离去,眼中具是失望与悲伤,叫陆卓看得心酸不已。但陆卓没有停下脚步。他要去赴一场生死之战,太多的感情只会成为拖累。他总以为少年人的情愫来得快,去得也会一样地快,即便今日如何痛彻心扉,明日转过头又会恋上另外一个。裴翊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裴翊早晚有一天会忘记他,再觅良人。可那一瓶被小心翼翼珍藏的伤药却打了他的脸。药本是拿来治伤的,到底要怎样的珍视,才能用上七年仍有余量?但既然那样珍视,为何今日又要拿出来用?陆卓忍不住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右手掌心。替他包扎的大夫在一旁夸赞道:“校尉这药可真是不错,老夫从医二十余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金疮药,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陆卓下意识望向裴翊,众人随着他的视线一齐望去。视线中心的裴将军回望陆卓,坦然说道:“是故人所赠。”原来即便曾经视如珍宝,痛彻心扉,而今也不过只是故人一个。陆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含笑道:“将军的故人真是多啊。”有那晋王一个,原来他陆卓也算一个,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作者有话要说:是谁酸了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