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吃惊抬头:“怎么是你?”“你想是谁?”陆卓笑了起来。不知是否裴翊的错觉,还是这张假脸笑起来就是如此,裴翊总觉得这笑容有些阴阳怪气。看着他的笑容,裴翊心里有些烦闷,大抵是觉得这房中若有人要阴阳怪气,也该是由他先开始。他向来在许多事情上都不服输,在阴阳怪气上也不例外。此时凤来楼中其他客人听到动静,也纷纷从自己的雅阁中出来查看情况,有那目睹全程的,见到脸色苍白从房中奔出的裴翊,以及留在房中的晋王,还有那地上的血迹,暗自开始脑补出一番大戏。有晋王和裴翊这么一段在京城百姓饭桌上纠缠多年的虐恋在前,那扶着裴翊的黑衣人反而被人冷落了。只有几个人在看到他丑陋的面容时,暗自吃了一惊,心道传言那裴将军向来只喜好颜色,何时也会与这等粗糙丑陋的汉子搅和在一起了。听到众人的低语,作为短暂在百姓茶余饭后走红过一段时间又迅速过气了的‘裴将军新宠’,陆卓此时难免有些不平起来,心道传个谣言居然还分容貌美丑,身份高低。难道无名之辈就不配被人问津,丑陋之人就活该被人冷落?既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丑陋之人的塞北客大侠,胸中突然燃起无名的怒火。陆卓扶起裴翊,反手将已经这失去力气的人搂入怀中,瞥着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客人们,暧昧地凑到他耳边说道:“你想把事情闹大?那我帮你闹得更大些。”裴翊听出他声音里暗藏的恼火,脑袋因刚才的药酒有些糊涂,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正靠在他肩上回神就看见陆卓手中利剑出鞘,直直向着晋王而去,烛火映照之下,屋内剑光大作,化作四面八方的剑网向着晋王而去。裴翊吃了一惊,强撑力气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只怕他在这里做下什么错事,明日便要去做那亡命天涯的通缉犯。见那丑陋的黑衣人突然出手,围观的客人尽皆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当朝皇子啊!晋王的护卫惊呼:“保护殿下!”话音未落,已有十来人拥到晋王面前充当肉盾,晋王却仍被袭来的剑光吓得脸色苍白。往日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今日生死之间,才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晋王的心猛地揪紧。眼见剑锋将至,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只听耳边哐啷乱响,待众人睁开眼时,只见房中门窗、杯盘具碎,唯幸晋王与护卫仍尚存于世,只是护卫们的衣冠尽碎,看上去十分狼狈。晋王更是面色如土地瞪着那丑陋的黑衣人,嘴巴张合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厉声说道:“杀、杀了他!”众人只听那人低哑地笑了几声,凑到裴翊耳边说道:“你的眼光真差。”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翊闻言瞪了他一眼,不满他质疑自己的眼光,晋王则是大怒,向手下护卫喊道:“本王要他的人头!”那人哈哈大笑起来,拉着裴翊一个跃起自破碎的窗口飞出,他身形如同鬼魅,即便负着一个人,仍叫人看不清身形,只几个眨眼间便再也寻不见了。众人只见晋王面色铁青地瞪着窗口,纷纷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明日京城街头又要有新的故事开始流传了。陆卓带着裴翊在夜色中奔走,失力的裴翊艰难回头望去,只见两人离人声鼎沸的酒市区越来越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可惜自己丢了做王妃的机会吗?”陆卓嘲讽他。他的声音因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但不影响他身边的裴翊听得一清二楚,裴翊翻了个白眼:“在可惜你丢了做通缉犯的机会。”陆卓笑了笑:“原来是在关心我,真是有心了。”语气倒是颇为欣慰。这人向来喜欢蹬鼻子上脸,说上许多让人误会的话,然后又轻飘飘地抽身离去,不染半点尘烟。裴翊简直懒得理他。他此时已经感到身体开始燥热起来,即便迎着冷风,脸部的温度也不住地上升着,只怕再开口要漏了怯,不欲再多说,但转头看见陆卓手中宝剑,裴翊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你的乌铁剑呢?”陆卓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道:“熔了。”“什么!”裴翊大惊,刚想询问缘由,却猝不及防脚下一软,幸好陆卓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他,不然他现在可能已经直接跪倒在地。感觉到陆卓身上冰凉,裴翊下意识靠了上去,猛然间回过神来,又伸手大力推开他。“离我远点。”裴翊低声斥道。陆卓却没听他的吩咐,感觉到他越来越高的体温,将他搂入怀中,抬头往四下看了看,叹息道:“你啊!真是会自讨苦吃。”说着他揽起裴翊运起轻功往离此处最近的后山飞去。两人在风中行走,裴翊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全然忘记自己刚才不欲再与这人说话的念头,靠在陆卓肩头喃喃问道:“你今夜为什么会来?”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陆卓,但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一个一个闪过又一个一个消失,乱得很,他只能尽力把自己能想起的问题一股脑抛出:“你留下的信里说,如果孟大人的弹劾信不能让魏泽鸣就范,就问他青雀门外私宅丢失的东西找到没有,他丢的是什么?是不是你拿的?你在江湖上消失了七年,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熔了你的剑?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回塞北?陆卓听他呼吸越来越乱,忍不住打断他:“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裴翊神志模糊,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我担心你。”陆卓脚下一顿,低头看向裴翊,他已经闭上眼睛垂首倚在陆卓身上,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说什么。两人乘着夜风行到山野寂静处,密林之中竟有个小小的湖泊,陆卓揽着裴翊在湖泊前停下,看着平静的湖面似乎犹豫起来。那边裴翊强撑着睁开眼,看见湖面直接一把推开他跳了下去,一时不妨呛了口水,在水中弯腰咳着。“裴翊!”陆卓想伸手去捞他,伸到一半又想起这或许就是此时最好的办法。现在若真的把裴翊捞上来,裴翊药性没过,两人做出点什么糊涂事来,岂不难堪。湖泊四周蛙声、蝉鸣不绝,裴翊跳下水面时激起的波纹渐渐消失,水面只剩下蜻蜓拂过水面的细小纹路。陆卓盘腿坐在湖边拧着眉头看着湖中的裴翊,这位小裴将军本就重伤未愈,这会儿加上体内的药性与湖水的冰冷相冲,脸色愈加苍白。陆卓忍不住开口:“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究竟想做什么?”裴翊此时已经恢复了些神智,闻言睁眼看向湖边的陆卓,似乎打量了他许久,开口说道:“想知道?”陆卓皱着眉头点头,心里莫名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像是在何处发生过一样,蓦地陆卓记忆复苏,果然下一句就听裴翊开口说道:“拿你从魏泽鸣私宅里拿走的东西来换。”陆卓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水中的裴翊,无奈道:“你还真是不肯吃亏,看来下次你问我问题,我也得让你拿点东西来才回答你。”“随你。”裴翊答道。两人正说着话,山下传来呼喊声,陆卓偏头听了听,向裴翊道:“是你的两位兄弟。”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说道:“既然寻你的人来了,我先行一步。”说罢不等裴翊回答,一个飞身跃林中瞬间没了踪影,裴翊连忙高声呼唤:“你等等!”林中却没传来任何回音,裴翊恼火地往湖面砸了一拳,砸得水花四溅。感觉到体内药性已经慢慢过去,裴翊拖出自己沉重的身影向岸边走去,正要抓住岸边的石头上岸。蓦然一阵风起,岸边出现一个人影,向裴翊笑道:“这么大气性!我刚才若是走得慢些,这一拳是不是要砸到我身上?”他向着裴翊伸出手去,想要扶裴翊上岸。“你……”裴翊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注意到那人向他伸出的手,正是那人右手,只是那人伸出的右手掌心之中却并不如裴翊所想有一道既长且深的疤痕。那人的掌心十分平整,只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子,并没有其他痕迹。裴翊愣住,怔怔地看着岸上的人,那边陆卓已经弯下腰伸手把他捞了出来。山下的声音越来越近,陆卓抬头看到依稀的火光,向裴翊说道:“魏泽鸣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要再管。”说罢他不等裴翊回答,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裴翊身上,随后骤然飞起向东而去,仿佛山中的山精鬼魅,霎时便没了踪影。裴翊还在怔愣中,直到他离去才猛地抬起头来,却只见到空****的山林。他摸着自己身上的斗篷皱起眉头,半晌自嘲一笑。“难道我真的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