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闫秀月去了医馆, 大夫说闫秀月没有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抓了两幅养心安神的药, 便让陆卓和裴翊两人带她回去静养。因闫秀月之前是在如意楼落脚, 从医馆出来后,陆卓便驾着马车要将闫秀月送回如意楼。裴翊放心不下,坐在车辕上跟陆卓一起驾车往如意楼走。路上, 陆卓见他怏怏不乐,知他在公堂之上虽对沈严疾言厉色,寸步不让, 却也是真的为这位沈大哥的背叛感到伤心。陆卓有心劝他,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原因在于说句实在话,若是以陆卓的身份来说——两人其实并不怎么熟, 裴翊虽在陆卓那里住了许久, 但陆校尉和裴将军其实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话,两人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估计往后可能也很难到了。而若是以塞北客的身份……那他前些时日何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忙活那么多?直接见面时便与裴翊相认, 两人不知要省多少事。其实杨纯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跟裴翊相认,他那时回答是嫌麻烦。是真的麻烦,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想想裴翊到时候会露出的失落神情,陆卓都觉得麻烦。看看单单一个沈严就能让他露出如此神情, 若是塞北客……陆卓牵着缰绳瞧了裴翊好几眼,他动作不算隐秘, 裴翊自然有所察觉。裴翊瞥他一眼, 靠坐到车门上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必吞吞吐吐的,谁吃了你的舌头吗?”“将军见笑了,我只是见将军神色落寞,有些好奇将军在想什么。”陆卓嘿嘿一笑,仿佛只是随便问问,问完他还拿起今晨离开如意楼时顺来的好酒仰头饮了一口,昭示自己的随意,但他的目光实际上仍在裴翊脸上打转,只是被他的动作遮住了,旁人看不见罢了。“我在想什么?”裴翊闻言迟疑地看向陆卓,他无意同陆卓谈起沈严,这是塞北军的伤痕,亦是他的伤痕,他只想把这道伤痕捂着捂到腐烂的那一天,也不愿被人知晓这道伤痕带给他的痛楚。他有意逃避这个问题,看到陆卓豪迈饮酒的样子突然眼眸闪烁了几下,开口说道,“我在想校尉所说的那位送沈家嫂子来的江湖人士。”差点忘了这茬。陆卓喝酒的动作僵了僵,但不过片刻又放松下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饮着酒感叹道:“也不知那位江湖人士究竟是何人,怕是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客。”他恬不知耻地夸赞自己。裴翊低头望着马蹄在地面印下的痕迹,轻声说道:“他不留下名字,我也知道他是谁。”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情绪,留给旁人的侧脸,仿佛印着无尽的悲伤。见他如此,陆卓心慌地错开目光,竟不敢去看他——一就如他退隐江湖后,不敢再回塞北一般。他怕,他怕得很。裴翊说道:“他叫塞北客。”陆卓心虚,只能不住地往嘴里灌着酒掩饰自己的表情。那边裴翊还在叙说:“……他是我的情人,对我始乱终弃后就逃离了塞北,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陆卓停下往嘴里灌酒的动作,错愕地看向裴翊,见裴翊居然还一脸认真地向自己点头。等……等一下……这好像是我不知道的故事,你刚才说谁、谁对你始乱终弃来着?我好像有点没听清,还是我记忆出问题了?我们俩的关系是这样的吗?落雁山一战后我确实昏迷了很久了,难道我昏迷的时候忘了什么吗?陆卓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他慌张开口想问裴翊些什么,比如……究竟是他失忆了?还是裴翊失智了?谁知张嘴就被嘴里忘记咽下去的酒呛住,他大力地咳嗽着,口中酒水喷出甚至溅了几滴在裴翊脸上。裴翊控诉负心汉的话音止住,无语地看着陆卓。他面如冠玉,脸上沾了几滴酒水,反而更衬得晶莹剔透。见他脸上有了怒气,陆卓连忙拿袖子给他擦脸:“失态了失态了,实在是这消息……”太震撼!我不在塞北的时候,你小子就是这么败坏我的名声的吗?陆卓表示自己现在真的震惊了。他一面惊叹一面拿袖子在裴翊脸上磨来磨去,下手也没个轻重,裴翊躲了两下,因车辕狭窄没能躲开,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不用你来。”裴翊自己抬手用袖子把脸擦干净了,擦着擦着却忍不住抿起嘴唇,嘴角挂起一丝藏不住的笑意。陆卓终于反应过来:“你在逗我玩?”“我没逗你玩,塞北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裴翊理直气壮地反驳。当然关于薄情寡义的那部分裴翊是稍微有些夸大,毕竟塞北客在塞北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百姓提起两人,也不觉得是塞北客负心,只是会叹息裴翊的一片痴心。裴翊有时在塞北路边的茶寮中,听到百姓起自己和塞北客那并不存在的那一段情时,都不禁失笑,心道若叫那人知道百姓这样编排他们两人,只怕不知要笑成什么样。陆卓确实也觉得好笑,他皱着脸无奈地望了裴翊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可算知道将军的名声是怎么被败坏的了。”他向裴翊摇头感慨。旁人说也算了,连他自己都要跟着传,谣言不传得满天乱飞才怪了。倒是可怜自己留着一把大胡子才守住的冰清玉洁的名声,不过想想只怕在塞北百姓眼中,如玉的裴翊才是冰清玉洁的那一个,塞北客那个形容丑陋的大胡子与裴翊沾上边,都是玷污了他。陆卓越想越觉得可乐,向着裴翊抚掌大笑。看着他大笑的样子,裴翊也弯起唇角。他将目光停留在陆卓脸上,仔细地看了他半晌,直把陆卓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装模作样地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时,才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其实我曾疑心过你就是他。”裴翊淡淡说道。陆卓装傻:“将军疑心我是谁?”听到他的问题,裴翊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望着远方笑了笑,说道:“不重要了,其实是与不是,我都不在意了,我这几年托人在江湖上找人,只是想确认他平安,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平安,其他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总归我早晚要回塞北,他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别处,我都相信他有本事安身立命,只望他善自珍重,我亦会在塞北为他祝祷,也不算辜负我们相交一场。”他从未说过的话,陆卓从没有问过的话;他在塞北苦熬的七年,陆卓不敢问的那七年,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中说尽了。他的赤诚真心已经被他剖到阳光之下,并非为求一个回应,如他所言塞北客的回应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当日陆卓为救好友选择匆忙离开塞北,裴翊亦为守卫边关选择了留在塞北军中,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责任,那就该挑起它——裴翊不知陆卓如何,但是塞北已经在他肩上。他终究会回到他的战场,为塞北流尽他的最后一滴血,至于他的心上人……裴翊只望他能平安。不过那人生平最爱多管闲事,只怕平安对他来说也是件极难的事,裴翊只能为他去庙里多点几盏平安灯,望诸天神佛能够保佑他万事如意,平安顺遂。陆卓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整个心被堵起来一般,嘴巴张合几下想要说些什么,那边裴翊已经俯身从他的手边拉起缰绳,‘吁’了一声,转头向陆卓说道。“陆校尉,已经到如意楼了。”他的手臂从陆卓手边掠过,陆卓忍不住想要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他将手臂往前送了送,几乎就要触碰到裴翊,最终却也只是将手指停在虚空中。他捏紧拳头,用被掐得生疼的掌心提醒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有些话如果七年前他没有问,那七年后他也不该再去提起。陆卓弯唇微笑,向裴翊道:“有劳将军。”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剧情至少要进展到出京城的,结果我爸妈逼我大扫除,小小的几个灰尘耽误了陆大侠喜提新(旧?)马甲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