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裴翊几人照样一早赶路, 正是早秋时分,下过几场大雨,山间的树木已经开始泛起金色的光芒, 几人骑马行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飞尘。这些时日他们一路向塞北而行, 已经过了西京,再行数十里就是浦州地界,不远处就是浦州的店河城, 众人行了半日姜二提议到店河城再做休息,裴翊和宋三都表示同意,只有娇生惯养的小侯爷穆晏受不了这苦楚。一听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穆晏苦着脸坐到官道边的茶铺中,让他们要走就赶快走,反正他要在这茶铺中歇息。塞北三人也知这细皮嫩肉小少爷这些时日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同时也都对穆晏居然能撑到现在感到惊讶。见穆晏已经招呼着小二上茶, 裴翊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姜宋二人,见二人也是满脸疲惫, 便说道:“那便在此歇整一番。”听他发话, 姜宋二人拱手领命,下马坐到穆晏身旁。穆晏看着他们二人对裴翊恭敬的模样, 撇嘴道:“马屁精。”他转头拍着桌子催促小二快上茶,态度嚣张无礼得很。见他如此作态, 姜宋二人怕裴翊再动怒,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裴翊。这几日要不是他们拦着, 这两人都能演上几出全武行。说句实在话,他们也赶了这么些天路了, 身心都十分疲惫, 这两人要是再动手——招架不住, 他们真的招架不住。坐到旁边的板凳上的裴翊察觉到两人视线,偏头问道:“看我干什么?”“没什么!没什么!”两人忙说道,同时收回了偷瞄他的视线。宋三向姜二交换了个眼神:他今早吃错药了?脾气变得这么好?宋三发自内心地表示疑惑。姜二心道应该没有吧,今早裴翊吃的药是他给预备的,也没弄错啊。他向宋三回了个眼神,奉劝自家兄弟:你少在心里编排他,被他发现了,挨打的就该是你了。两人的动作并不隐秘,全都一一落在裴翊眼中,裴翊知道他们在心里编排自己,不过念在他们跟着自己连日奔波劳碌,也懒得再去管他们。他这些时日对穆晏十分严苛,也只是因为受了穆夫人的所托,想帮她和穆元帅教好这个儿子。但见到这些时日穆晏陪他们风餐露宿,虽然态度仍旧十分恶劣,但也没见有几句抱怨的话。想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级,又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现在却能吃下这份苦,这份心性已经值得他另眼相看。裴翊不介意再多给他多一些耐心。他却不知此刻他认为值得另眼相看的穆晏,正忍不住地在心里发慌。去塞北一事,穆晏原以为是闹着玩的。他最了解穆夫人的慈母心肠,从小到大穆夫人那是半点伤都舍不得他受,哪里会舍得送他去塞北受苦。上回他被裴翊打了板子,穆夫人虽三令五申不准他去找裴翊寻仇,却也心疼地抱着他,哭道:“怎么就打得这样狠?”眼泪沾湿了好几张帕子。他原以为穆夫人这回也就是吓吓他,不用他跟裴翊几人走上多远,穆夫人就会派人把他寻回去,还想装得硬气些,好叫穆夫人刮目相看。谁知他跟着裴翊他们往塞北越走越远,都过了西京了,穆夫人派的人还没有跟上来。穆晏越来越心慌,这才开始想方设法地拖延行程,只怕真的跟着裴翊等人跑到了塞北,穆家的人不好意思再来搭救他。他听说塞北军中一桶洗澡水都要十几人一起用,他可不要去塞北受苦!茶铺小二来给几人上了茶,姜二向小二问起还有多久能到店河城,小二说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到了,说完又同他们介绍起茶铺的茶点,笑呵呵地问道:“几位客官可要点上一些”赶了半日的路程,宋三早就饿了,连忙点了三、四样,让小二赶紧端上来,三爷要大吃一顿。小二应声点头,麻利地往厨房而去。姜二看着宋三搓着手等食物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安静喝茶。裴翊则向四下张望着,茶铺旁还有几个买水果的摊贩在此摆摊,应是不远处村落的村民,靠着官道上停下在茶铺歇脚的客人赚上几个果子钱。这几年年景本就不好,皇帝还要继续打仗,不知这些村民的生意还能做上几时?想起离京皇帝派人来向自己传的话,裴翊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身旁宋三喝了口茶水,‘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茶叶沫子,望着河道中来往的渡船嘀咕道:“早知就坐船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浦州,哪有自己赶路这么辛苦。”此处正好邻着河道,只是没有让船舶靠岸的渡头,裴翊看着河面上来往不断的渡船,其中有一叶轻飘飘的扁舟从上游飘下来,夹在一众高大的渡船中十分显眼。舟中船夫正用毡帽盖着脸,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跷着二郎腿仰躺在船板上晒太阳,他的脚步还放在一根鱼竿,鱼线垂在河面之下,许久都没有动静,那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根本不在意,理也不去理那鱼竿一下。裴翊只觉这人真是奇怪,不知不觉看了那叶扁舟许久。等了好一会儿,小二终于把茶点端了上来,宋三忙招呼众人开吃。听到宋三的呼唤,裴翊收回视线,错眼瞥了小二一眼,却见这小二并不是刚才招呼他们的那位小哥,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开口留住小二。裴翊提了提茶壶:“小二哥,这茶壶要没水了,再帮我们加点来。”“行嘞客官,立马来!”小二笑着来接他的茶壶,两人的手掌同时握到茶壶把手上,裴翊瞥到小二的手掌,掌心与虎口皆有老茧,正是常年握剑之人的手。那小二也在接过茶壶发现不对,脸色一变,表情登时狰狞起来,裴翊直接手一扬将茶壶的热水泼向他,浇了他个满头满脸。三人多年的默契,自裴翊开口时,姜二和宋三便警觉起来,反应迅速地将抽出武器,将穆晏护在两人之间。四人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围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裴翊将随身带着的长枪拿在手上,指着来人问道。那被烫得满脸通红的小二,没想到自己**沟里翻船被这小子浇了满脸的热水,再想到这一幕还被手下人瞧在眼中,恼羞成怒地对着裴翊怒道:“来杀你们的人。”闻言裴翊笑了笑,长枪立在身前,枪尖一凛闪出点点银光。“那就来试试。”话音未落,‘小二’已经攻了上来,他手中不见任何武器,裴翊还以为他是准备用拳法或掌法对付自己,正要迎敌之时却见他手中寒芒一闪,袖中接连飞出几根银针向自己而来。裴翊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去,挪移几步一手使着长枪,枪走游龙凭空飞舞,击落了全部的银针。那些银针落在地上,裴翊见针尖漆黑一片,知是淬了毒物,拧眉望向那‘小二’好卑鄙:“好卑鄙!”那‘小二’亦拧眉看着他,说道:“塞北客的身法?你是塞北客的什么人?”不错,刚才裴翊挪移的那几步正是用的陆卓穿花落叶拳的身法,这套拳法实属稀烂,若不是沾了塞北客的光,求裴翊他都不会练,但身法却是陆卓结合师门轻功所创,是当世一绝的轻功身法。若不是靠着这套轻功,他刚才绝对躲不过这人的偷袭。‘小二’还在问他和塞北客是什么关系,裴翊只冷眼望着他,两人对峙着,小二冷笑道:“正好,塞北客之前在我细雨楼杀了我一个手下,今日我就要你来偿命。”身后姜宋二人已经与其他杀手战作一团,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动了几下,发出‘簌簌’声。穆晏跳着脚冲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姜宋二人大喊:“你们挡在我前面做什么,我也能杀敌!”他推开姜宋二人,举着剑想要迎战。身后传来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裴翊凝眸望着‘小二’,突然大喝:“那就来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出,却是向着身后而去,长枪如飞蛇一般在杀手中游走,许多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胸口一痛被扎了个透心凉。他一枪捅穿攻穿穆晏的一个杀手的头颅,脑浆混着滚烫的热血淋在穆晏的脸上,穆晏怔怔看着那人狰狞的模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腥臭刺鼻的气味涌入鼻中。这……这原来才是死人的气味。穆晏周身一寒,整个后背都自己的冷汗打湿。裴翊回护三人,见姜宋二人都没有受重伤,只是姜二手臂上被砍了一道伤口,心中略安。三人是多年战场的历练出来的默契,此刻联手对敌,对战数个杀手一时间也不落下风。只是因背后护着一个穆晏始终难以丢开手去杀手大战一场,而且裴翊肩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幸好四周百姓见情况不对,早就溜了,不然若此时还要他们再多护几个,只怕到最后一个也护不了。姜二扯过穆晏,低声嘱咐他看准机会就跳上马逃出去,绝对不要回头。穆晏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没有吱声。——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对死亡的恐惧。宋三将一个杀手踢到河中惊起一片水花,河道中渡船上的人见到岸上的战况亦大惊,只听船上不断响起惊呼之声,河道中突然响起一个骂声。“吵吵吵!吵什么吵?惊了你爷爷的美梦!”渡船之上的人闻声向河面上望去,却原来是那个在扁舟上睡觉钓鱼的船夫被人扰了清梦,跳起来站在船板上指着岸上骂街。众人听他骂得难听心中一惊,只怕那群杀人的被他骂急了,上船来连他一起杀了,忙出声阻止:“老哥老哥,可别再骂了,小心那群人连你也杀了。”那船夫闻言回眸向着众人一笑,却见他脸色苍白,双颊瘦削,明明是个不好看的病夫模样,偏偏一双眸子极具神采,只一笑便叫人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那我便要瞧瞧这群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他拿着鱼竿向岸上跃去,只是他的小舟与岸边相距甚远,他只跃到一半便向河面落了下去,眼看要栽进河中,渡船上的人都偏过头去不忍再看。船夫却半点不慌,眼见要至水面,他拿手中鱼竿在河面上点了几下,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股力量,一个倒翻筋斗从河面上飞过。要行至岸上之时,他将手中鱼竿挥出,鱼钩带着鱼线不偏不倚缠住了裴翊身后偷袭的一个杀手。那鱼线不知何种材质所制,被缠住的杀手竟挣脱不得,被他鱼竿一抖带到身前一掌击毙。船夫顺势落在裴翊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他肩上几处大穴拂过,替他止住了血。他护在裴翊身前,侧头向小裴将军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拿出来现眼。”裴翊望着船夫,虽是不曾见过的一张脸,但这气人的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认错的。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因声音太小,船夫凑近了才听清。只听裴翊嘀咕道:“怎么每回跟你见面都是在这种倒霉透顶的境况下?”这问题其实陆卓也早就想问了。怎么每回他跟裴翊见面,裴翊不是处在生死关头,就是遇上了麻烦事?究竟是两人的时机太不凑巧,还是这人实在太爱惹麻烦?陆卓轻笑着摇头,向裴翊调笑道:“想来这一定是我的过错。”作者有话要说:裴将军: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是我的霉神,而且我可能有证据。陆大侠:你先怀疑怀疑自己招惹是非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