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敌当前, 两人倒聊了起来,那位扮作小二的杀手领头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举剑上前提高声音喝道:“你是何人?”陆裴二人闻言齐齐望向‘小二’。裴翊眉头微挑, 心道刚才要寻塞北客的不就是你, 现在人在你面前了,你却认不出来,真是白长了一双眼。转头再看陆卓, 才发觉现在挂在陆卓脸上的这张脸虽说仍不好看,却不是塞北客那样胡子拉碴的落拓模样。这回他将下巴刮得青白,扮作干净整洁的隐士模样, 两颊颧骨高得像是要从脸上戳出来,看上去像大病初愈,但不知是否因为裴翊已经提前将他印入了陆卓的模子里, 细究这张脸, 总觉得仍能从眉目之间看出三分陆卓的痕迹。他从前不解塞北客为何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看那‘小二’对这人对面不识的场面, 又觉得这样也十分方便, 至少遇上寻仇的,你不主动暴露, 别人也认不出你来。毕竟从这几年江湖上半点塞北客消息也没有的情况来看,江湖上像他一样长眼的人恐怕不多。裴翊虽没把话说出口, ‘小二’却从他的眼中看出鄙视,心头更是火冒三丈, 当即举剑向裴翊刺来。他有心在手下人面前找回些面子,是以这一剑凝聚了他习武二十年以来的全部功力, 只见他的剑一点点向裴翊逼近, 并无花哨的剑招, 却满场剑光大作,来势有如泰山之重,叫众人心惊。裴翊感觉到他这一剑的压迫,面色凝重地将左脚退后一步,以右手长枪为主摆出正面迎敌的架势。旁边的姜二和宋三齐齐惊呼:“将军小心!”未等他们的话音落地,‘小二’的剑招已至裴翊面前,杀手们已经开始暗自为自家头领叫好。裴翊举枪格挡,然后……就看见那攻势凌厉的一剑,被陆卓轻飘飘地拦下。他像阻挡小孩打架一样毫不费力抓住了剑柄,在场的杀手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陆卓。陆卓仿似毫无所觉,伸手箍住‘小二’的肩膀,就像闹着玩似的,从‘小二’手中取下他的剑,拿着手中掂量了两下,感叹道:“这剑不错,不过你的剑法就差远了。练武讲究心无旁骛,你心中掺了太多其他东西,以后也只怕难有进境,可惜可惜,辱没了一把好剑。”说着他伸手在剑身一抚而过,直接用内力将剑身震成碎片。在场的江湖中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地望着陆卓。被陆卓拿在手下的‘小二’亦对抓住自己的这人心生恐惧。江湖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有的人能做一流高手,有的人只能做二流杀手,凭得自然是武功高低。‘小二’知道自己的武艺不错,在江湖上也不算排不上号的人物,但与此人相比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平日也算心高气傲的人物,但此刻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他的尊严,他求饶道:“大、大侠饶命。”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陆卓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小二’问道:“谁派你们来的?”“这……我们也不知,是有人向细雨楼出钱,要买这位公子的性命。”他指了指裴翊,“我们从来都是收钱就做事,不会问客人的名字,更多的消息只有主事才会知道。”陆卓知道细雨楼的规矩,也知道他没说谎,他向裴翊丢了个‘看吧,我就知道是你惹的事’的眼神,裴翊朝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陆卓也不在意,随手把断剑扔在地上,眼含笑意地扫视了在场的杀手一圈,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拿钱办事,不想为难你们,趁我现在还不愿动手,赶紧走人。”杀手们面面相觑,分别在心里掂量了掂量自己和同伴的斤两,不过片刻便如鸟兽状散了。‘小二’亦捡起自己的断剑离去,临走前犹豫地回头向陆卓等人说道:“今日我们走了,明日却还是会有其他杀手前来,请大侠善自珍重。”这句提醒算是报答陆卓饶过他一命。待所有杀手走后,裴翊两步走到陆卓身边,不着痕迹地搀扶住他,问道:“你现在怎么样?”陆卓这才抹了抹额上的虚汗,长吁一口气说道:“不怎么样。”他武艺虽却是比刚才那群杀手高,但是却没高到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个地步。对方人手众多,刚才他若是不一出手就把人镇住,等到动起手来,纵使他能保全他和裴翊两人,剩下的姜二、宋三等人却无力顾及,只怕他们都难逃毒手。为了救下众人,他才虚张声势,运起全身内力向众人营造出这一副隐世高手的模样。幸而他确实功力深厚,这才把那群杀手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刚才那个领头的突然回头把他吓得不轻。裴翊老早就看出不对,他又不是不了解陆卓的武功,若是说七年没见,他进步如斯倒不惊奇,但是上回在京城见面见他施展武功才不过两三月,哪有可能进步如此之快。只是两人默契非凡,他见到陆卓向那群杀手装模作样便猜出了他的目的,待众人走后立即上前扶住陆卓,询问他的情况。陆卓也不跟他客气,撑在裴翊身上,向他摆手道:“没事,我睡一觉就能好。”两人身后,宋三见到他们亲昵的模样,纳罕地在姜二耳边小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一号人物?”姜二深深地看了陆卓几眼,低头道:“将军的事我如何知道。”宋三信以为真,仍不住地打量着那人,半晌摇头评价道:“没陆家兄弟漂亮。”陆卓向裴翊说起,后面还有杀手要来,只怕现在已经埋伏在了他们去店河城的必经之路上,再加上裴翊的伤口已经裂开,不宜再骑马奔波,建议他们坐自己的船,改走水道绕远路去店河城。经此风波,姜二和宋三都赞成陆卓的意见,倒不是因为什么埋伏不埋伏,只是感觉——在这位武艺高强的大侠身边会安全一点,毕竟他们还有个小侯爷要保护。裴翊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是望着河面问了陆卓一句:“坐你的哪条船?”“当然是……”陆卓跟着他的视线往河面看去,却见河面之上来往的渡船还在,自己那叶扁舟却连影子都不见,顿时一愣。渡船上的人向他喊着:“大侠,你的船飘走了!”陆卓:“……”裴翊转头看他,目光中似乎带了些许嘲讽,陆卓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脸。“我再去找条船来。”夜色昏沉,一叶小舟静静停泊在芦苇**中,陆卓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皮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破旧的船篷,鼻尖传来米粥的香味,陆卓偏过头向着香味的来处望去有人正在船头用小炉熬着米粥,点点渔火照亮他好看的侧脸。陆卓撑起脑袋看着那人。白天他从附近村落打鱼的人家买了条小船,便带着这几人上了路,只是他因过度消耗内力,一上船就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发觉自己身上盖了条散着鱼腥味的毯子,应是渔民留在船上的,也不知是谁给他盖上的?想了想又觉得只会是裴翊,这群人中会给他盖毯子的,小侯爷不熟暂时排除,宋三没这个细腻心思,而姜二只怕是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也不会给他盖这满是鱼腥味的毯子,只有裴翊……既要关心人有不愿意过度展现自己的关心,一句关心的话也要说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关心人的举动也总是要掺些水分,才能显出高高在上的裴将军对你这个小人物的不在意。他看一面着船头那人一面胡思乱想。船头那人把搅完米粥盖上锅子,回头发现陆卓已醒,弯唇笑了起来:“醒得正好。”裴翊盛了碗米粥,走到船篷里,坐到陆卓身边把碗递给他:“二哥给你熬的米粥。”裴翊不做慷他人之慨的事,向陆卓解释起这粥的来历:“他说你睡了许久,醒过来定是腹内空空,在船篷里翻了许久,翻出了炊具和两把米便给你熬了粥,只是刚才我见他实在太过疲惫,就把他赶去睡了,不然你还可以跟他聊上几句。”裴翊向陆卓感慨。陆卓接过他手中碗喝了几口,觉得腹内登时暖和起来十分舒服,看了睡在船尾的船板上的姜二等人一眼,笑道:“那我明日要好好谢谢姜兄弟。”他说得坦然,裴翊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装模作样,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陆卓不解自己这句话哪里有问题,追问他怎么了。“……算了,没事。”裴翊深深地望了他几眼,随后低声咕哝道,不管他知还是不知,总归有些话不该由裴翊去说,只是若他真的不知,裴翊只能说这人真是根大木头。裴翊低声愤愤道:“早晚把你砍来烧了。”“什么?”他声音太低,陆卓有些没听清,便追问道。裴翊面不改色:“我说幸好你及时醒了,不然炉子里热粥的火都不够烧了。”“……你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句话。”“我刚才说的就是这句话。”裴翊理直气壮。为了不吵醒船尾的三人,两人一直压低着声音说话,正拌着嘴陆卓突然伸手捂住裴翊的嘴巴,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知是有异状,裴翊立即安静下来,把耳朵伸向船篷外,听着外面的动静。河面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吹动着河面芦苇的动静,裴翊给陆卓递了个疑惑的眼神,陆卓仍做着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继续听。半晌,芦苇**中传来隐秘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行过。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把身体调整至迎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