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知道裴翊不会无缘无故地想上飞虎山, 斟酌片刻后附和他的话,向张头领提起,其实他并非不想上山, 只是因多年不见义兄王飞虎, 此时难免近乡情怯,怕王二哥不愿见他。张头领闻言抚掌笑道:“三当家说的什么话,二当家前些时日喝醉了酒还念叨你和大当家呢。”提起燕云飞, 张头领又忍不住泪盈满眶,抬起手掌抹眼泪,陆卓亦沉默下来。张头领抹干眼泪, 自告奋勇先去山上替陆卓向王飞虎通传,再请王飞虎派人来迎他。陆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此时还不知裴翊同意上山的原因是什么, 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就闯上山去, 这才想着把这群人支走,好好问问裴翊。事不宜迟, 张头领留下小山贼瘦猴在这里守着他们, 自己带着另外一个手下走了。陆卓站在船板上,眼见他们两人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回头看着满脸倦色强撑精神的瘦猴,冲裴翊使了个眼神。裴翊会意, 向姜二和宋三两人抬了抬下巴,两位参将立即上前搂住瘦猴好兄弟地叫着, 一面问他飞虎山是有多威风,一面搂着他到船头坐下, 路过陆卓时, 陆卓顺手把自己的酒葫芦递给了姜二。姜二心领神会, 拿过酒葫芦坐下便开始向瘦猴劝酒,瘦猴推脱不过喝了两口,加上先前陪张头领在烟花巷中喝的酒此时也冲上头来,瘦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混沌地说起山上的事,不过两句便颠三倒四起来,不知所云。陆卓和裴翊走到船尾,看了一眼船头的三人,陆卓问道:“怎么突然想去土匪窝看看?”裴翊睨他:“既然你当了土匪头子,我不得去看看你的窝。”陆卓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提起‘三当家’的事,尴尬地笑着摸了摸鼻子,然后低头望着水面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借着月光照耀,裴翊亦能从水面看到他的倒影,只是糊成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裴翊却好像能从这一团模糊中理出一丝惆怅。一丝裴翊没有参与过,由陆卓独享的惆怅。裴翊移开视线,他向来不喜欢做为难人的事,便道:“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别说。”陆卓看了看他一眼,见他表情冷淡,知他在因自己的隐瞒不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向裴翊说道:“并非想瞒你,只是我做了一些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错事,难以向你启齿,或许有一天……”等到他能够真正地面对自己之时。“我会把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他的表情认真,裴翊也渐渐收起自己的别扭心思,凝神与他对视半晌,在心跳彻底乱拍前,裴翊慌忙收回视线,望着河面低声嫌弃道:“就会说好听的话。”陆卓好笑地回击:“总比某些人只会说气人的话好。”裴翊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斗嘴,便率先向他提起自己上飞虎山的目的。“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位张头领身上挂了一个玉坠?”裴翊问他。这陆卓倒没注意,他疑惑问道:“那玉坠有什么古怪吗?”裴翊点头:“那是李劼的玉坠。”“谁?”裴翊提示他:“李劼,青州的那位府吏。”“我知道他是谁,我是问天下玉坠那么多,你怎么知道那玉坠就是他的?”陆卓表示不解。裴翊扔了个‘你真没见识’的眼神给他:“天下玉石虽多,但多是形同魄不同,李劼那块是难得一见的芙蓉石,就算天下间真有两块一模一样的芙蓉石,但能如此巧合地雕刻成同种形状的可能性又有多大?”芙蓉?陆卓听完他的解释心头一动,问道:“你怎么对人家的挂坠那么了解?”“他之前为感激我帮青州赈灾银奔走,曾想要将这玉坠送给我,我本就不爱挂玉,而且这玉坠是他母亲的遗物,对他有重要意义,我自然更不能接受,便拒绝了。”裴翊解释道,“如此珍贵的东西,想来他不会如此轻易地再送给第二个人。”“他……送给你他母亲的遗物?”陆卓声音拔高,面色古怪起来。玉坠?母亲的遗物?送给裴翊,这是……定情?裴翊和那位青州府吏的谣言,他在京城时也曾听过那么一两则。据说那位香粉府吏离京曾前往相府探望,见小裴将军病容憔悴,小府吏泪眼潸潸,哭湿了整截衣袖,临走前还拉着小裴将军的手殷殷嘱托,让他照顾好自己。见他要走,往日要强的小裴将军也忍受不住这别离之情,掉下泪来。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更有泪千行。坊间更有传闻,说是小裴将军早已经弃了那青石巷的校尉,琵琶别抱,另择了那位青州的府吏。“他临走前去抱着你哭的那次送的吗?”陆卓冒酸气。“谁抱着谁哭?胡言乱语什么呢?”裴翊发怒,“外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外头还说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呢?你有吗?”裴翊骂完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即闭上嘴巴,难堪地别过头去。“我……”陆卓张嘴欲辩解,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两人一齐沉默下来。半晌,陆卓看着河面上的裴翊的倒影,见他仍偏着头不肯看自己,陆卓挠了挠脸,主动捡起最初的话题。“你怀疑李劼被他们劫了?”“……那个瘦猴说他们前几日做了一桩大买卖。”裴翊不愿意耽搁正经事,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了他。陆卓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那位香粉府吏离开京城可没多久,现在应该还在押送赈灾银回青州的路上。王飞虎可真有本事,七年不见居然连赈灾银都敢劫了,但仔细想想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他这位义兄不敢做的?陆卓的脸色阴沉下来,七年前他在雁**山错杀了他那位义薄云天的义兄,却放过了这头人面兽心的豺狼,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大的错事。想到这里,陆卓不由捏紧了拳头。此时,裴翊发现他情绪不对,也顾不得继续生气,担忧地出声唤了一句:“陆……”第一个字刚刚出口,裴翊立即懊恼地拧紧了眉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陆卓回过神来,抬眸看见他眉间的小川,忍不住心里一紧。陆卓知道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都是他不坦诚的过错。“裴……”陆卓愧疚想要说些什么,被裴翊打断。“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暂时不想说,我现在也不想听,此刻打探清楚飞虎山是不是劫了赈灾银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裴翊目光凝在陆卓面上片刻,又投向远方,稳着声调说道:“我等着你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把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陆卓望着他的侧脸,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京城家中桌案上那瓶红色芙蓉,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他还在等,等陆卓某日有空认清自己,但或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会不会真的有那一日已经不再要紧。他只是还在等,不代表他还想要一个结局。陆卓忍不住想,老天爷真是爱耍他们两个,若是没有七年前的事情,裴翊又何须再等?若是没有七年前的事情,陆卓早已摘回他心心念念的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