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张头领到山寨时王飞虎已经睡下,他原是江湖中人,现下又投了绿林, 没那么的规矩, 本想着直接把去王飞虎叫起来,向他告知这个好消息。谁知却被王飞虎的亲信拦下,说是夜色已深二当家已经睡下, 他们不便打扰,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听得张头领心头火冒,他们在雁**山时可没这么多规矩, 怎么换到了飞虎山就开始规矩连篇,连当家的都不能见了!但再生气也只能憋着,谁叫他们不是亲信。王飞虎自从在飞虎山重新召集旧部以后, 从前雁**山的旧人便被他依着来投奔的先后分了亲疏, 先来的做了亲信,后来的只能在外围打杂。当然像张头领这般过去便有些地位的, 虽然来得晚些了, 却也不像其他人一样被排挤到最外围,只是身份地位比起以前也是大大地不同, 叫他心里十分地不痛快。前几日飞虎山做了‘大买卖’,王飞虎的亲信们把带上山来的‘货’守得严严实实, 半点不让他们经手。本来是领着兄弟们去帮忙的张头领,受不了被他们防贼一般地盯着, 一时不忿从其中一个‘货’身上扯个块玉坠下来扬言:就要看看二当家会不会真的为了这点事情处罚他!幸好王飞虎不是个糊涂的,知道谁才是老人, 知道事情始末后不仅没有处罚他, 反而呵斥了那几个不懂事的亲信, 将那玉坠送给了他,还让他这几日可以带着手下人下山去玩玩。这才有了今夜山下一行。二当家是个好的,只是被他手下这些狗东西给迷惑了!张头领气冲冲地从王飞虎的院子外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守在王飞虎房门外的喽啰。这些人往日在雁**山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却敢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想起刚才受的窝囊气,张头领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打定主意要把陆卓找回来,好叫陆卓把王飞虎带回正道,离了这些小人,重振雁**山的威名。主意一定,张头领也不愿再等着明日求见王飞虎,准备现在就下山把陆卓骗回来。他带着手下匆匆下了山,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报到了据说已经歇息的王飞虎那里。对于这个仗着自己资历老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张头领,王飞虎早有不满,现在又听闻他半夜求见自己,没有见到后就自行离了山寨,心中更是不悦。“这个张洋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王飞虎拍桌。有机灵的手下人立马接话:“当家的可要处置了他?”手下人向王飞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王飞虎皱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道:“张头领年纪大了,你们要小心照看着,别让他下次‘拿货’时出了什么‘意外’。”他在‘意外’两字上咬重了音,手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拱手应道:“属下领命。”山下,陆卓和裴翊也做好了安排。现在不知山寨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还随身带着一个小侯爷,若是叫他出了什么意外,真是对不起穆元帅和穆夫人。他们让姜二和宋三先将穆晏送到店河城,最好联系上店河城的守军,将情况告知守军后,再来与陆卓他们来个里应外合。本来念着裴翊的伤,姜二和宋三都不想让他涉险,姜二更是自告奋勇要与陆卓同去,但是不待裴翊开口就被陆卓拒绝了。陆卓摇头道:“两位兄弟难道忘了,还有一伙杀手不知在哪里埋伏着,等着收割他的性命。现在他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在那群杀手被解决前,他还是就待在我身边哪都别去,我才能放心。”姜二被他这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也只能顺从他的心意,带着宋三和穆晏划船走了,留下喝得烂醉的小山贼瘦猴和陆、裴二人在芦苇**中等飞虎山的人。今夜的月亮实在很亮,船划出老远,裴翊都还能借着月色看见船上的姜二回头望向这边。裴翊忍不住叹息一声。“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啊?”陆卓问他。裴翊看了这‘不解风情’的男人一眼,又故意对着他大声地叹了口气。好啦,这下陆卓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但还是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出声相询结果讨了好几个白眼,外加一句:“说了你也不懂。”这不就奇了吗?“就是不懂我才问你的嘛,要是懂了我还问什么?”陆卓摊手。瞧着他脸上那块假皮,和那故作无辜的表情,裴翊就牙根痒痒,偏头瞟了他半晌,伸出手指对着他的脸上下指了指。“你把这块皮揭下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陆卓吃惊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皮,打着商量问道:“真话假话?”“假话。”裴翊毫不犹豫。他就知道。陆卓嘿嘿一笑,摸着脸上的皮笑道:“就是真话也不能揭,还要留着这张脸招摇撞骗呢。”他倒是跟裴翊说了他和燕云飞、王飞虎的关系。七年前陆卓因故离开塞北去了雁**山,无意中在山中救了正在被猛虎攻击的燕云飞。燕云飞见他虽相貌古怪,但武艺高强、侠肝义胆,不过交谈两句便将他引为知己,知他无家可归,四海为家,便与他结了异姓兄弟,将他带上了雁**山。那时燕云飞已经和王飞虎拜了把子,陆卓上山以后便成了三当家,唤燕云飞做大哥,王飞虎做二哥,但说起来他和王飞虎其实并没有真正拜过把子,也并没有什么感情。是以当年雁**山一战后,王飞虎也没有寻过他,他也没有再寻过王飞虎。他中间略去了很多故事,裴翊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得那样简单,但也没有细问,只在细节处挑些毛病。“无意中相救?”裴翊挑起眉头。陆卓无奈:“有意有意行了吧,大哥其实已经一掌击退猛虎,但因我有意与他结识,好借他的名头上雁**山找一个人,才会抽剑去刺那头老虎——我以前还当自己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经算是一流,后来山上的人把那老虎一分为二,我看见那老虎五脏俱碎,才知原来强中更有强中手。”提起往事,陆卓有些失神。他喃喃自语道:“燕云飞武功内力之深厚,只怕十年内我都难追上他。”“可是你……”裴翊忍不住开口。可是江湖传言,当年塞北客与燕云飞在雁**山大战,最后的结果是塞北客杀了燕云飞。若是真如陆卓所说,这十年内他都难追上燕云飞,那七年前的陆卓如何能杀得了燕云飞?裴翊不解,但知道再问下去,只怕又要问到陆卓不想说的话题中,便只能打住。陆卓感激他的体贴,两人一起静静地等在芦苇**中。没过一会儿,裴翊又开口:“喂,那我这回怎么叫你?总不能还是叫你塞北客?”陆卓笑了:“你这不是已经叫上了吗?”他躲过裴翊的眼刀攻击,笑吟吟地正想跟裴翊报上自己在雁**山的化名,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僵,半晌挠着脸支吾说道:“要不你就叫我大哥吧?”他突然觉得这主意极好,从前裴翊不就天天管沈严叫大哥吗?现在管他叫两声大哥怎么了?好啦现在沈大哥没了,从今以后,他就是裴翊的陆大哥了。陆卓一拍大腿,就这么决定了!裴翊全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妖,花了好些功夫,才在张头领到来前把陆卓的化名问了出来——若是他真的不知道,上山以后别人提起陆卓的化名,他却没有反应,岂不是全露馅了?陆卓当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不过负隅顽抗罢了,拼的就是那份晚死晚托生的信念。抬眼看着在边呼唤边走近的张头领离两人还差几步时,陆卓搓着衣袍凑到裴翊耳边吐出两个字。裴翊愣了愣,怔在夜风中,只觉得冷风吹得自己面颊微热。张头领上前来携着陆卓的手,说道:“夜深露重,这芦苇**哪是住人的地方,三当家还是早些跟我上山休整一番,明日好拜见二当家。”陆卓现在就是想上山,自然不会推脱,只是张头领看见只有他们三人,奇怪地问起其他人在何处,陆卓只说他们确实要奔丧,便先走了。末了,见张头领还心存疑惑,陆卓看了看裴翊,带着张头领往芦苇**深处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向他说道:“不能再带着他们了,本来是受人所托护送他们去奔丧,但是里面有个小少爷硬是要跟着我,我现下借着要上山把他们打发走了,否则再护送下去……”他向张头领暗示性地瞥了裴翊一眼,叹息道:“家无宁日啊!”张头领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到清冷月光下仍艳若芙蓉的裴翊,想起这位‘三当家’的那点小毛病,当即反应过来。张头领向陆卓佩服道:“三当家,您可真是位风流人物!”在城中同样有个彪悍姘头的张头领对陆卓表示理解,也不再多问,陆卓感激地向他拱了拱手。两人一齐走回原处,见瘦猴醉得不像样子,张头领不悦皱起眉头,叫人把他抗了起来。众人拥着张头领、陆卓和裴翊三人往山上走去,路上张头领闲聊着向裴翊问起:“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这时裴翊已经从陆卓的化名中回过神来,闻言望了望陆卓。这一眼把陆卓望得心头一动,正想开口替他解围,便听他开口说道:“在下陆群。”群?陆卓一怔,骤然想起在京城时与裴翊的一场对话,那时他不敢以塞北客的身份与裴翊相认,便只能像初相识一般向裴翊通报自己的姓名。“在下禁军陆卓。”“陆卓?卓尔不群,好名字。”陆卓突然低头笑了起来,旁边的张头领纳罕:“三当家笑什么?”陆卓回头向他笑道:“让张兄弟见笑了,我只是因为突然和各位兄弟重逢,实在喜不自胜,情难自抑。”说完他又陪张头领闲聊了几句后,方才靠近裴翊,在他耳边低声笑道:“真是好名字。”裴翊瞥了他一眼,不知是否顾及着飞虎山的人在场,难得没出言讥讽他,只是被他呼出的热气打得耳朵有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