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陆卓带人下山查探严家底细, 店河城当然是没有一个正在办丧事的严家——不过在店河城的如意楼有。如意楼本就是江湖上一大势力,威风时连现今在江湖上正得意的细雨楼都要逊色他半分,五湖四海皆有如意楼可不是吹牛的话。但自上一任家主杨老爷子大力培养的继承人杨傲死后, 老爷子伤心之下渐不管事, 如意楼被交到杨纯手中,便逐渐在武林中没落起来,唯有一些武林旧人还记得如意楼昔日的威风, 而今新入江湖的少年侠客们,却是对其全不知晓了。五湖四海的如意楼?不过一座普通的酒楼罢了。武林代有才人出,各领**数十年。属于如意楼的时代已经过去, 江湖上也再没有人记得劈山掌燕云飞和飞剑客杨傲。两个已经死去的人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时代。不过他们各自都给陆卓留下了点遗产,分别是以王飞虎为首的飞虎山和以杨纯为首的如意楼,一个拦路的小人, 一个投契的朋友, 为陆卓平淡的江湖生涯增色不少。对此陆卓只能表示:多谢两位老兄了,来年清明给你们多祭两杯酒。他拉着飞虎山的人去如意楼吃酒的时候, 先是找机会向如意楼的人示明了身份, 然后借着和山贼推杯换盏的时机,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如意楼那边全是人精, 不等他把酒喝完,已经把正在办丧事的严家宅子布置好了, 就等着飞虎山的人上套。陆卓借如意楼联系上姜二以后,知道店河城的守军果然有问题, 一合计干脆让他们来个狗咬狗,他上山找王飞虎要了人马, 表面上是为了劫严家, 实际上晚上就带着人夜袭了店河城守备的府邸, 刀架到那位守备脖子上的时候,陆卓还‘好心’跟守备透露出这是王飞虎的命令。守备闻言一惊。王飞虎暗中留下青州府吏一事早已令两人心生嫌隙,此时再听他派人来杀自己,守备登时信了七、八分,大骂王飞虎忘恩负义,连带吼出了两人这些年的勾结,全被姜二‘请’来的店河城县令听在耳中。按理说,守备品阶比县令高,县令也管不到守备,但是两人俱是地方最高长官,军政互为牵制,店河城县令虽不能将守备问罪,却能将他拿下送往州府发落。店河城守军没有最高长官,县令被姜二和宋三说动,带着守军往飞虎山发起进攻,当然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陆卓没空去管,也懒得多说。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对面桌上全然对他视而不见的裴翊。攻破飞虎山后,从山寨中搜出赈灾银和王飞虎多年搜刮的财宝,赈灾银还给青州,而财宝自然充公,陆卓感叹没想到王飞虎搜刮一生反而为大郑做了嫁衣裳。因着灾情紧急,府吏们要押送赈灾银赶回青州,裴翊等人要回塞北,恰好要途经青州,见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飞虎山之祸对店河城县令派来的官兵也十分戒备,于心不忍,便提出相送的主意。有他们保护,府吏们当然更加安心。裴翊一开口,青州的那些府吏便急忙答应了。这也是现在众人会一起在官道边的茶寮休息的原因。但是陆卓到现在也没搞清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是裴翊答应了送青州的府吏,又不是他答应的,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他还赖在这里干什么?陆卓抬头喝了一口闷酒,看了看在裴翊身旁献殷勤的李劼,不耐烦地抓了抓脖子,抬步上前坐到裴翊身边,把酒葫芦放在桌上,凝眸望向裴翊。那人从李劼的殷勤中脱身,轻飘飘地抬头看了陆卓一眼又移开,陆卓心里有些生气,心道你屡次以身犯险,我都没生气,你倒先恼了。“你说说你这是什么道理?”他脱口而出。旁边的裴翊和李劼同时顿住,裴翊回眸看了看陆卓,又看了看身旁,发现陆卓只可能是在跟自己说话,皱眉道:“什么什么道理?”“我究竟哪里惹你生气了,你总该讲出个道理来,我才好跟你分说,这无缘无故地就生起气来,你要我如何是好?”裴翊不耐烦地睨他一眼:“谁要你如何了?又是谁说你惹我生气了?”陆卓不言语,心道你看你那张脸黑的,哪里还需要旁人来说。裴翊冷哼一声:“我没有生气,不过惯常喜欢冷脸罢了,你不必在意。”说罢又向李劼说自己歇息够了要去喂马,请他自己在这里暂坐,而后猛地起身离去。陆卓一个探身,险险接住被他扫落的酒葫芦,震惊地望着裴翊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你这还不叫生气,那我真不知道生气二字要如何写了。”他心有余悸地摸着怀中的酒葫芦。李劼欲言又止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定有自己无从知晓也不能参与的故事。他低下头去,捏紧裴翊还给自己的那枚玉坠。这玉坠曾被山贼夺去,又被裴翊送还给他。他也曾想过将这玉坠送给裴翊,但究竟裴将军并不想要它。飞虎山上陆卓曾问过李劼是否喜欢男人,李劼也弄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只是突然觉得可惜。可惜这玉坠终究不能送到他想送的人手里。李劼正惆怅间,陆卓突然放下酒葫芦满脸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李劼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犹豫呼喊道:“大侠……”李劼正想问他意欲何为,却见陆卓深深地望了路边喂马的裴翊一眼,右手食指放到嘴边仰天打了个呼哨。突然从远处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向着众人疾驰而来,众人齐齐一愣,陆卓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已经轻轻一跃,跃上骏马拉着缰绳再度回眸,看向路边的裴翊。裴翊也愣住,他大抵没想到分离来得如此之快,连生气也再顾不上,下意识放开手中的白马向前走了好几步,像是想来拦下陆卓,又像是只是为了上前来送送陆卓。陆卓远远看着他怅惘的表情,心里一时觉得畅快,心道叫你不理我,我现在也不理你了,又一时觉得难过。这些天他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这许多里面未尝没有过一个长长久久地留在裴翊身边的念头,折磨得他心神难定。只是不知老天予不予他这份幸运?他再度深深地望了裴翊一眼,‘吁’了一声驾马离去,留下裴翊独自在原地看着他远行。一如当年他离开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