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挑眉笑道:“你当初怎么赢我的, 我就是怎么赢赵元明的。”裴翊明白过来,偏头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戏谑道:“你也钻到赵元明的怀里去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陆卓向裴翊皱了皱眉头, 裴翊却好像觉得这个笑话十分好笑, 转过头来给马擦身时还弯着嘴角在摇头回味。陆卓无奈又好笑,觉得这人因这一点小事就乐成这样,着实有些可爱。望着他唇边的笑意, 陆卓按捺不住使坏的心情,两步走到裴翊身旁,凑到他耳边问道。“所以你当时是真的想往我怀里钻?”说着低低笑了几声, 笑声和呼吸出来的热气一齐往裴翊耳朵里钻,震得裴翊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站直了身体, 往远离他的方向躲了两步。“少不正经!”裴翊揉了揉微热的耳朵, 转移话题问道,“你就笃定赵元明不会趁机杀了你?”裴翊当年敢迎着枪头扑上去, 是笃定了陆卓不会伤他, 但陆卓今日用同样的招数赢了赵元明半招,又是凭什么笃定赵元明不会杀他?“他同你有亲?”裴翊疑惑。陆卓笑了笑:“若是有亲, 我还费劲打这一架做什么?直接让他给开后门不是更好?”不过他也知道,对于陆卓为了自己跟赵元明交手受伤一事, 裴翊尚十分内疚,便轻飘飘地将此事带过。陆卓站到裴翊身旁, 用刚才接过的帕子帮他给马擦洗身子,向裴翊说起一件往事。“我笃定赵元明不会杀我, 是因为赵元明曾经欠过我师父一个人情。”许多年前赵元明曾经上太极门来请天峰道人救一个人, 一个中毒的女人。那个女人便是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 许雁芙。江湖从来不缺美人点缀,但陆卓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见过比许雁芙还美的美人。即便现在栖霞山庄那位被称为武林第一美人的沈洛霞,在陆卓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这是实话。沈洛霞出生时,陆卓和他师父天峰道人在栖霞山庄做客,他还抱过刚刚出生的沈洛霞,是以即便后来小丫头长成当今的武林第一美人,陆卓还是没法把她当做大人看待。但是即便是把沈洛霞看作小丫头片子的陆卓也不得不承认:沈洛霞确实长得很美,第一美人这称号虽浮夸了些,却也不算名不副实。只是她的美与许雁芙相比仍旧逊色不少。裴翊听着他一上来就大篇幅赞叹别人的美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狐疑道:“真有你说那么好看?”毕竟瞧瞧陆卓挑的那些面具,裴翊对他的审美持怀疑态度。陆卓闻言含笑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解释道:“确实好看,不过我看她却不是从一个男人看女人的角度。”只是一个平凡人在欣赏一桩傲世的美丽。见裴翊面色平缓过来,陆卓调笑道:“现在许雁芙在我眼里,却不及你半分美丽。”这话说得若是被杨纯听到,能酸倒他三颗后槽牙。不过自古有云,情人眼里出西施。若是把这当做情人的私语,倒也不算说大话。只是两人此时并未互通情意,裴翊未必不知陆卓对自己有情,只是这感情里带了多少的戏谑玩笑,他不敢去猜。乍然听陆卓拿自己外貌开玩笑,裴翊勃然大怒:“我自有自知之明,你少来戏弄我。”陆卓也知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忙来哄他。裴翊理也不理他,他在旁边伏低做小,俏皮话说尽,才哄得裴翊破涕为笑。裴将军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滚远点!谁想知道你那些丢脸的事?”却是陆卓向他说了两件自己少年时行走江湖,扮潇洒少侠时的糗事来逗他开心。看着裴翊眼中的笑意,陆卓暗自感叹:这人真是奇怪,好话不爱听,偏只爱听自己的丑事。两人又聊回许雁芙,陆卓感叹了句:“我少年时看人还会看外貌,但自从见过许姑娘后,再见其他美人,却再也没有过往那种惊艳之感。都说见色起意,但我既然不觉得那些是色,如何起意?所以即便下山以后没师父管着,我也只是浪迹江湖,做个专心锄强扶弱的侠客,从不沾染美色。”不明不白地说出这段话来,像是在表忠心,也不知是在向谁表?裴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弯了弯唇角,戏谑道:“不能起意?怕不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不成还拿人家许姑娘做挡箭牌。”陆卓闻言也不恼,反而向裴翊笑道:“我是不是……你怎么知道?”他眼中饱含深意,裴翊愣了愣,知道又反被他调戏,不甘地嘟囔道:“你是不是……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试过!陆卓只看着裴翊笑而不语,把裴翊看得脊背发紧。裴翊别过头去,再次转移话题道:“所以……因为你师父救了那位许姑娘,赵元明放过了你?”陆卓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道:“他自认欠了我师父的人情,所以放了我一马。”不过当陆卓找上赵元明时,却不那么确定这位细雨楼楼主是否认这个人情——因为当年救治许雁芙,天峰道人早就收过药费。他收下的是一只手,天下第一剑客持剑的手。他要那人挑断手筋,从此再也不能使用天下第一的剑术。只是被挑断手筋的那人不是赵元明。当年,许雁芙中毒,有三位爱慕她的江湖侠士守在她身旁照顾她,赵元明只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位分别是当时的正道庄庄主周昌以及当时的如意楼楼主杨清——也就是陆卓的两位好友杨傲和杨纯的父亲。适时不过十来岁的陆卓,看到这三位豪杰为许雁芙失态的模样,心里感叹果然儿女情长,英雄就气短,暗自发誓自己绝不要跌入感情这漩涡中。但有一个人不一样,不在这三位中的另一个人——剑客冯漠。之所以没有将他和另外三位列在一起,是因为冯漠说自己并不是许雁芙的爱慕者。他说他只是许雁芙的朋友。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漠,陆卓记忆里的他从始至终都冷着脸,提着他的剑独自靠在墙边入定。好像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直到天峰道人说出他要的药费,他的表情才有了波动。“你师父要的药费是别人的一条手?”裴翊拧眉,不相信陆卓的师父是个会干出这种事的人。陆卓尴尬地笑了笑:“你别误会,我师父不是那样狠厉的人,他只是爱开玩笑,又惯爱当月老,便想帮许姑娘试试这群英雄豪杰。”只是玩笑开大了,遇上极认真的人,便不好收场了。天峰道人并非针对冯漠,他向在场的每一人都开出了他的价码——他要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人给了他,他便立即医治许雁芙。赵元明拍着胸脯说当仁不让,结果听到天峰道人要的是什么以后,又面露难色。天峰道人要的是他的细雨楼。旁边的杨清见他不中用,立即推开他,向天峰道人说道:“我把我的如意楼给你。”陆卓站在一旁看着好友的父亲为其他女子这般着急,想起早逝的杨夫人,心里不禁一阵叹息。天峰道人却摇头说道:“每个人看重的东西各有不同,有些人爱财,有些人爱色,若我要他们的命说不定他们都能立马给我,但是我若要他们的财和美人,他们恐怕就要犯嘀咕了。”“赵楼主看重的是细雨楼,因为细雨楼能带给他财富;周庄主看重的是正道庄的庄主地位,因为有庄主的地位,他才有统率武林的资本;而你杨清……”天峰道人望向杨楼主淡淡笑道,“权势财富于你如浮云,你唯一看重的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杨傲。”他要细雨楼,正道庄庄主的地位,或者杨傲的性命。在旁边为好友杨傲表示异议的陆卓被他按下,他还捎带脚把旁边围观的冯漠都给带上了——他要剑痴冯漠挑断他的手筋,从此再也不能用剑。世人都知冯漠是江湖这一百年来最天才的剑客,爱剑如痴,要他再也不能用剑,比要他的命更难。在房中听到消息的许雁芙也赶了过来,想要阻止这场闹剧。她来得很快,但是没有冯漠的剑快。许雁芙走到门口时,只见房中剑光一闪,冯漠已经出手挑断了自己的手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连在房中的天峰道人都来不及出手阻止他的剑势。众人愕然,那人却还是冷着一张面孔向天峰道人说道:“你要的我给你了,救她。”许雁芙含泪走进房中,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冯漠看也不看许雁芙,只淡淡说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少年陆卓看着自家师父震惊的表情,知道他是又玩脱了,无奈地扶额叹气。这件事带给在场众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直接反应在陆卓师徒身上,就是天峰道人一直为自己的这个过火的玩笑自责不已,在治好许雁芙后不久便郁郁而终。冯漠从那以后也退出江湖,与许雁芙一起消影匿踪,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而这么多年来,看似风流好色的赵元明,其实也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自诩对许雁芙情深一片,从来不信冯漠会比自己更爱许雁芙,只觉得是冯漠的性子太极端,才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挑断手筋那样的举动。他想既然是最重要的东西,挣扎犹豫片刻又有何妨?只要再给他片刻功夫,他会为许雁芙付出一切,他相信他会为许雁芙付出一切。他这样说服自己,但那片刻的犹豫挣扎却成为赵元明这些年的心魔。那日他与陆卓对战,陆卓豁出性命来想赢他半招。赵元明只是不想杀陆卓,却没有不能伤他的念头,见这年轻人对自己如此挑衅,心里也有些暗恼,抬剑就要在陆卓身上捅个大窟窿。陆卓当然也见到这迎面而来的一剑,其实以他的轻功,躲开这一剑并非难事,但他若要赢就不能躲。他要赢。陆卓毫不犹豫地撞上赵元明软剑,赢下赵元明半招。赵元明怔然:“为何?”为何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但赵元明想想又觉得此事好像不足为奇,他亦愿为许雁芙付出性命。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陆卓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抵是痴情人对痴情人一点同病相怜的怜悯。今日陆卓来求他放过自己的情郎,让赵元明想起当年他求天峰道人救许雁芙。望着倒地流血的陆卓,这位江湖上自冯漠以后最有天赋的剑客……不!该说他是比冯漠还有天赋的剑客。赵元明心中很是不是滋味。世人说塞北客早晚有一日会超过冯漠,但从这次交手赵元明知道,不只是冯漠,还有许多人,包括赵元明,包括他的师父天峰道人,包括赵元明那些江湖上的老朋友们。他会超过他们所有人。望着这样天才的陆卓,赵元明突然心底涌出一个想法。他几乎止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恶意,面目狰狞地向陆卓说道:“你想要我放过裴翊?”陆卓看着他的眼睛,霎时就明白过来他想要什么。赵元明也要陆卓的一只手。仿佛感觉到命运的嘲讽,伤重倒地的陆卓忍不住仰头叹了口气。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即使这些债说到头来也只能算在你师父头上。但谁叫你认了这个师父?活该你当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