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至少对裴翊来说是这样的。所以即便外面有群狼环视,寺庙还藏着一个他的情敌, 在裴翊眼里都比不过吃饭这件大事。僧人们没想到裴翊进门也不问正道庄和江玉泽的事, 反而先问在哪里吃饭,一时面面相觑,竟不知他是在有意试探, 还是……真饿了?随后裴翊在斋堂连吃两碗饭的举动,告诉他们,他可能是真饿了。陆卓一路没怎么喝过酒, 刚坐下举起酒葫芦,就有僧人上前劝阻,佛门清静地不好饮酒, 陆卓尴尬地笑了笑, 放下酒葫芦向僧人们道了歉,转头看见裴翊在桌上来回动着筷子, 吃惊道:“有这么好吃吗?”裴翊瞥他一眼, 咽下嘴里的饭菜,问道:“你想听真话吗?”真话就是, 没酒没肉,没滋味极了。陆卓从裴翊的眼神看出, 如果他不快点解决完红安寺的事,让裴翊吃上肉, 他就要倒霉了。陆卓朝裴翊干笑两声,示意他不用开口, 陆卓已经懂了。转头看了看满桌的素色, 陆卓举起筷子, 往嘴里扔了两筷子菜。确实没甚滋味,跟京城观音巷的素斋比差远了,杨纯那厮是味觉失灵了吧,才会说这里的素斋好吃。陆卓吃了两口吃不下去,留裴翊一个人在斋堂用膳,自个儿去外面打听情况去了。裴翊理也不理他,待他一走,转头又请斋堂的小师傅为他添了一碗饭。虽说没甚滋味,但也不影响果腹,吃饱才是硬道理。斋堂的小师傅们,见他这副模样,暗地交头接耳,讨论他不会是从遭了灾的青州过来的吧,这看上去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陆卓出了斋堂,找到接引他们进门的僧人释空和尚,向他问起江玉泽的下落。谁知释空和尚一口咬定他们寺中并没有正道庄口中的这位姓江名玉泽的仇人。这释空和尚年纪比陆卓还要大上几岁,长相敦厚,言语恳切,看上去倒不像会说假话的人。只是……看他眼中犹疑的神色,陆卓心道这江玉泽的本事可真够大的,逼得这不打诳语的出家人都开始说大话了。陆卓摸着下巴笑了笑,也没直接质疑释空和尚,反而向他打听起另外的人。“释空师傅,我有位朋友几年前在你们寺中出家做了和尚,我此番便是特意来看他的,只是不知他出家后的法号,恐怕要麻烦师傅帮我寻寻。”这倒是件小事,释空也乐意用此事跟这位将军打好关系,便开口问道:“不知陆将军这位朋友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可有什么特征没有?”“我这位朋友的俗家名字叫做杨傲,应是七年前来此出家,右手手臂和右脚都有残疾。”释空闻言大惊失色,满脸错愕望向陆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会知道……”陆卓侧脸对他笑了笑,淡然说道:“陆某不过是一个山野过路人罢了。”陆卓走进红安寺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中,院中正有一位僧人坐在中央的石桌处沏茶。那僧人年纪与陆卓相仿,眉目俊朗,身姿挺拔,若是未曾出家,想来现在也是江湖中一位风流侠客。见释空和尚将陆卓带来,那僧人抬眸向陆卓爽朗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一如当年武林大会初相见,在一众少年侠客中拔得头筹的杨傲在擂台上向初入江湖的陆卓爽笑道:“你是陆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武林大会,我早就从父亲那里听过你的大名,今日便要同你比上一比,看看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当今武林最杰出的剑术天才。”自己夸自己是天才还要带上陆卓,简直羞死个人!即便脸皮厚如陆卓,也不禁在一众武林人士的围观的视线中掩面而逃。他本是打着一战成名的想法,才想着来这武林大会看看,结果被自信爆棚的杨傲整得落荒而逃,甚至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用陆卓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行走。因为那段时间,他一旦向武林同道报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迎来一句调侃:“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与飞剑客杨傲齐名的剑术天才陆卓。”谢谢夸奖,但我不是。年少时还有点羞耻心的陆卓,从此果断放弃以真名行走江湖,为了躲避中原武林,他还跑去塞北待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塞北客的名字开始在江湖上出没。陆卓看着眼前的老友,这个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死了七年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陆卓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愤怒,还是该觉得庆幸。也或许他既觉得愤怒也觉得庆幸,如意楼和杨纯骗了他七年,但至少杨傲还活着。陆卓坐到杨傲对面,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杨傲沏了杯茶给他,说笑道:“如果你是考虑往我身上哪里下手比较痛快,我只能建议最好不要打脸,我明日还要带着小和尚们做早课呢。”抬头看见陆卓脸上的青紫,杨傲愣了愣,出言笑道:“你这是进了哪家姑娘的闺房,被打成这样?”他姿态从容,谈笑间将这七年的隔阂都化为无形。陆卓看着他,又觉得他半点也不像自己那位冲动的朋友,嘴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或许飞剑客真的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红安寺中的一个普通僧人。听他调侃自己脸上的伤,陆卓伸手摸了摸脸,感觉到些许疼痛,咧嘴说道:“却不是个姑娘,是个小子。”裴翊也不知陆卓管闲事管到哪里去了,到夜里也没回来。用过晚膳之后,裴翊与那引领他的小和尚说自己要早些休息后,便自个儿回了寺中给他安排的禅房。见裴翊房中真熄了灯,小和尚回去还跟同屋的议论这位将军的随从吃了就睡,真是懒惰,却不见待他走后,有一道黑影偷偷从裴翊禅房溜了出来。夜色寂静,裴翊在寺中查探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正准备回去,回头却见有僧人提着食盒向自己这边而来。此地正是庙中一处长廊,避无可避。眼见来人要走上长廊,裴翊抬眸看见顶上房梁,立即轻身跃起手掌扶着房梁,如一只大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到房梁之上,隐藏起自己。提着食盒的那两位僧人走上长廊,不满抱怨着后院的那位客人。“那位江公子真是不识好歹,他闯进寺中打伤了静安师叔,师叔不仅不怪他,还处处护着他,他却不知感恩,多次出言辱骂师叔,还想动手打人,你瞧这送去的食盒都不知被打翻了多少,连累厨房夜里还要为他开火。”“你别抱怨了,师叔说佛渡有缘人,他既然来到红安寺就是有缘人,师叔明日要给他剃度出家,渡他出苦海,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师弟了,到时候你再磋磨他也不晚。”裴翊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道这佛门清净地,看来也不清净。裴翊推测他们口中的那位江公子应该就是江玉泽,想了想还是跟上两人,见他们进了后院一间有人把守的禅房。裴翊跃上屋顶,矮身隐在黑暗中,从打开的房门处看清房中人果然是江玉泽。那两位僧人将食盒中的饭菜拿了出来,又劝了江玉泽两句,听着像是在说那位静安师叔的好话。江玉泽却再次掀翻饭菜,怒道:“所谓渡我出苦海便是为我剃度?杨傲这些年修的是什么狗屁佛法,我在苦海沉浮难道是因为几根头发吗?”这话裴翊倒是赞成,这人心不静,就是变成了光头你都渡不了他。裴翊偏头看了看,见江玉泽面色无恙,不过是头发有事,也不急在一时,便转身离去,想着回去再做打算。回到禅房,裴翊立即察觉暗处有人,直接挥拳而出却被那人抬手挡下。见裴翊还要再动手,陆卓忙说道:“是我。”闻言裴翊停下攻击的动作,淡定地收回拳头说道:“我知道是你。”打的就是你。想起今日不能离去,明早又要吃草,裴翊就想再给陆卓两拳,也怪自己没事为什么要答应陆卓来寺庙见朋友,来了也没瞧见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倒是瞧见一堆麻烦事。裴翊撇了撇嘴,正想问陆卓白日里干什么去了,抬眸却突然发现黑暗中的陆卓情绪不对,身上还散发出浓浓的酒味。裴翊皱眉:“你喝酒了?”陆卓醉醺醺地笑了起来,举起一根手指凑近裴翊,灼热的呼吸扑打在裴翊的脸上,裴翊忍不住退了退,陆卓追上他神秘兮兮说道:“不仅喝了酒,还给你带了好吃的。”他举起一个油纸包递给裴翊,见裴翊不接,陆卓笑着把油纸包拍到他怀里,绕到他身后一翻身躺到**,枕着手臂悠闲地解释道:“放心,知道你守规矩,我只带了几样糕点回来。”裴翊打开,见里面果然只包着几样可口的点心,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果然香糯可口,比起寺里的素斋强了百倍不止。但裴翊一眼看出**那人此时不过是故作姿态的悠闲,心中有些担忧,哪还有心思放在吃食上。裴翊重新合起油纸包,走到床边问道:“想谈谈吗?”陆卓抬头望着床边担忧的裴翊,脸上的醉意渐渐消去。他张嘴欲言,却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那些过去,那些他不愿面对的过去,他真不想让裴翊知道,他不想让裴翊知道他究竟是个多么懦弱无能、愚蠢自大的莽夫。半晌,陆卓问道:“能不谈吗?”他有心将往事和盘托出,却仍想挣扎片刻,裴翊对他的挣扎作出表示:“哦。”而后裴翊便解了外衣,纵身翻过外侧的陆卓睡到了床的里侧,拿被子遮住自己准备睡觉。外侧的陆卓还没反应过来,‘哦’是什么意思?我都落寞成这样了,你就一个‘哦’?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转头见裴翊都要睡过去了,陆卓抓狂:“你能不能多关心我一下?”你再问两句,我不就什么都说了吗?作者有话要说:裴将军:爱说不说,我就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