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花园中, 皇帝正在与人比试武艺。皇帝觉得今日真是奇怪,近些年总是觉得酸痛的筋骨今日居然都没有叫唤,难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拿出尘封已久的宝剑, 要与对面的人一较高下。槐树的叶子落了满庭,被风揉碎的树影遮住了对面的人的面孔。皇帝听见自己向对面的人说道:“听说你最近枪法长进了不少,出枪吧!今日孤就要瞧瞧你究竟配不得上勇先锋这个称呼。”那人拖长了声音笑着答道:“遵命。”两人就在槐树下一招一式地过了起来。一阵风起吹起满地槐叶, 皇帝猝不及防被叶子糊住眼睛,忙摇头想要摆脱眼前的树叶,却被对面那人抢占先机持□□来。皇帝无奈, 正要认输,抬头望见持□□来那人。一双要笑不笑的桃花眼,挺鼻薄唇, 俊俏风流, 不是早死的穆锋又是何人。见穆锋持枪向自己刺来,眼中一时含笑一时又含着说不出的怨恨, 身上穿的正是他封元帅时皇帝赐给他的那身盔甲, 皇帝登时慌了神。他快步往后退去,却不防一下踩空了台阶, 顿时天旋地转。“不要杀朕!”皇帝从梦中惊醒,不住地喘着粗气。守夜的宫女太监忙点起灯火。皇帝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宫殿, 眼前却还是满庭的槐树,半晌回不过神来。“陛下, 怎么了?”身后被他惊醒的顾贵妃温柔地抚上他的后背,才发现皇帝竟出了满背的冷汗, 汗水几乎浸透皇帝的衣衫。顾贵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帝一眼, 命人端来热水, 伺候皇帝擦过身子后,又拿来干净的里衣为皇帝换上。皇帝看着身前温柔小易的年轻女子。她是那么的年轻,甚至比他的大部分儿子还要年轻,现在却成为他这个几乎可以被称为糟老头子的枕边人。他是为了她的美色,她又是为了什么?权势还是真情?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却还要在这里做一场假戏,真是可笑。顾贵妃换过里衣后,皇帝猛地抓住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本来可以成为皇后。”顾贵妃瞪大双眼看着他,在听到他的话后,慌忙起身跪在皇帝身前。“陛下,臣妾自年少时便一直心系陛下,只想过侍奉陛下一人,从未有过他想。”顾贵妃在成为贵妃前,本来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只是没等正式定亲,太子便中了毒。那时太子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皇帝本来有意用这门亲事为太子冲喜,若能留个香火更好,却被太子以不愿耽误顾家女终身为由拒绝了。等到太子毒清,顾家女却早已成了宫中贵妃。父夺子妻,若是让穆锋知道了,只怕要大骂他无耻。皇帝无奈地揉了揉鼻梁,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他越发频繁地想起穆锋,次数多到以至于他都有些厌烦的程度。他望着底下的贵妃,想着:太子对她是真心的。又见她弯弯一双柳叶眉蹙到一起,盈盈一双泪眼似泣未泣,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本相,真叫他怜惜得紧。皇帝大笑了起来,温柔地向她说道:“爱妃何必这样惊慌,朕不过与你说笑而已。”皇帝将颤巍巍的贵妃扶起,轻声说着安慰的话,几句就把贵妃哄得破涕为笑,扑进他的怀里柔声叫着‘陛下’。皇帝看着贵妃娇柔可人的模样,顿时色心大起,正想将贵妃搂进帐中,外头忽然传来消息。“陛下,元帅骸骨已经到京!”皇帝身子僵住。他半晌不语,只是搂着贵妃望着底下的亲卫,眼眸深沉令人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在他身侧的贵妃甚至不敢大声呼吸。许久,皇帝才开口:“再说一遍。”塞北军营,今夜陆卓在营中陪着裴翊处理军中事务,他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叠起放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根竹简,瞥着书案后面的裴翊。裴翊放下一封书函,头也没抬地向陆卓说道:“你再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我就把你赶出去。”陆卓玩着竹简的手顿了顿,看向裴翊的视线光明正大起来。他笑道:“你才舍不得呢。”陆卓起身走到裴翊的书案前,将竹简扔下,撑着书案凑近裴翊:“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在做什么。”“一眼两眼没看到还算情有可原,半个时辰都没看到,你当我是瞎的吗?”裴翊冷冷说道。“怎么会?裴将军慧眼如炬,光罗天下人才,一向令在下佩服不已。”陆卓装模作样地直起身子,向裴翊行了一礼。裴翊白了他一眼,继续看下一封信函。陆卓捡起裴翊刚才在看的那封书函,原来是在青州与他们分别的宋三传来的信,上面写着他已经将裴翊吩咐的事办妥,不日将会返回塞北。陆卓举着信,偏头疑惑向裴翊问道:“你还吩咐三哥去做其他事了吗?”听他读信,裴翊头也没抬:“三哥走水路会绕路经过的闫家嫂子的家乡,我让他顺路去看看闫家嫂子安顿得如何。”陆卓闻言点了点头,大理寺公审后沈严因陷害裴翊,被判斩刑,后因有军功在身,功过相抵后,被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在确认沈严不会死以后,闫秀月便去了沈严的牢房与他正式和离,然后自己带了儿子回了娘家。沈严虽叛,但是塞北军与闫家嫂子的情谊还在。闫秀月出发前,裴翊曾去过她暂居的如意楼,请她们母子同他们三人一同回塞北,塞北军必会好好照顾她们,却被闫秀月婉言拒绝。她既不想回到塞北这个伤心地,也不想麻烦他人,便自己带着两个包袱和儿子坐上了回故乡的船。“前些日三哥来信说到了闫家嫂子的家乡,只是嫂子久不归乡,家中亲属也尽是些不好招惹的人,所以暂时还未安顿下来,因小侯爷已经找到,塞北这边又没需要他忙的,我便让他留在闫家嫂子的家乡帮帮她。”说完裴翊顿了顿,想起宋三的个性,摇了摇头叹息道:“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借他个官身,好让嫂子可以压压那些想乘机从她身上榨些油水的恶人。”“你这可是小瞧我们宋三哥了。”陆卓笑起来,放下手中的书函,说道,“我说三哥怎么这么久都没跟上来,原来被你支使着做事去了,前两天二哥还惦记他呢。”裴翊无语:“要点脸吧,你跟二哥年纪相仿,叫他声二哥也就算了,但是三哥比你还小上几岁,你哪来的脸管人家叫哥哥?”“诶诶诶将军此言差矣,这称呼可不是按年纪来算的,要按辈分算。”陆卓跟他摆道理,“从我这里算,我自然最多叫他们一声宋兄弟、一声姜兄弟,但是从你这里来算我肯定要管他们叫哥哥的,不然咱俩要怎么算?”“谁要跟你算?”裴翊嘟囔道,也没再跟他继续纠缠此事。反而是陆卓得寸进尺,绕过书案走到裴翊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管我叫别人什么,你昨天晚上那几声兄长叫得那么好听,白日里怎么就不叫了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在裴翊耳边说。裴翊只觉得像是跟着热气一起钻进了他的脑袋里,既让他头昏脑涨,又让他面红耳赤。裴翊推开陆卓,骂道:“离我远点。”陆卓从善如流,顺着裴翊的力道站到一旁。他知道裴翊的禁忌,在军中不能再行亲密之事。他虽不耐烦守这规矩,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守着,谁叫裴翊是真会拿捏他。上次他将裴翊掳出营去,回来裴翊直接去白老将军帐下领了三十军棍,整个后背都被打得皮开肉绽,把陆卓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什么都依着他。陆卓坐回原位,双脚又高高放回桌上,向裴翊说起姜二的事。“你知不知道二哥和那位穆小侯爷究竟怎么回事?我瞧着那位小侯爷上京前在军中对着二哥时有点心虚呢?”这家伙还真叫二哥叫上瘾了。裴翊白了他一眼,冷哼道:“那叫有点心虚吗?每次听我提到二哥的伤,那小子都不敢正眼跟我对上,每到那时候我瞧着地上若是有个坑,那小子恐怕更愿意钻坑里呆着,也不愿意跟我对上。”“看来二哥受伤的事恐怕还有内情,这位小侯爷恐怕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陆卓摸着下巴:“但我瞧着二哥态度还好,不像对那位小侯爷心有芥蒂的模样。”“你说那是姜二,他什么时候不是那副模样。”裴翊叹气,“你就是当着他的面打他一巴掌,他都未必会把怒气浮在脸上。”“这些年我只见他慌过一回神。”裴翊说着看了陆卓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陆卓倒生了好奇心,追问道:“能让二哥都慌神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情,说来听听。”裴翊不耐烦道:“没什么好说的,少打听别人的事。”他无缘无故地发火,陆卓也摸不着头脑,只能耸耸肩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两人又聊了几句,陆卓与裴翊谈起不日白老将军便正式卸职回乡。他戏谑到时候塞北就要靠裴将军独当一面。裴翊却摇头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这个将军还能当多久?”陆卓皱眉:“为什么说这种话?”裴翊放下手中笔墨书函,望向京城方向:“算算时间,元帅的棺木想来已经要到京城,到时候恐怕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陆卓亦随他的视线望去,眉头越皱越深。京城太极殿上,皇帝冷眼看着宫人和侍卫将一口棺木抬进殿门。依照他的吩咐,棺木在大殿的正中央放下。皇帝端坐在高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口紧闭的棺木,许久他开口问道:“那棺木躺的是谁?”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那棺木躺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