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行走在塞北军营中, 与一行色匆匆的传信兵擦肩而过,陆卓认得这传信兵。这人今晨匆匆骑马而来,带来皇帝的诏书。因涉及政事, 陆卓自觉避了开去, 不过不用看他也猜到那诏书中究竟写了什么。此时这传信兵从裴翊营帐的方向而来,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陆卓眼角瞥到那传信兵手上拿了一封印蜡封的书信, 上面印的是裴翊的印章。陆卓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传信兵走到营门口匆匆上马而去,呆滞了许久。想到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陆卓叹了口气,回身去了裴翊的营帐,却不见裴翊。帐前守卫的两个士兵对他说裴翊找伍柳去了, 请他在帐中稍候片刻。陆卓点了点头, 心知裴翊十有八九是去看尚在昏迷中的暗探徐祥。从北蛮回来后徐祥虽捡回了一条命,却仍旧昏迷不醒, 一直由裴翊的亲兵伍柳照顾着。现在由北蛮撤回的其余暗探已经都安排妥当, 只剩下一个徐祥裴翊始终放心不下。陆卓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岔了, 裴翊放心不下的又何止是徐祥,恐怕整个塞北他都放心不下。他拱手向两人道了声多谢, 便要往伍柳营帐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个士兵见陆卓一身轻便装扮,身上披了件粗布斗篷, 一副要远行的模样,便随口问道。“陆校尉这是要出远门吗?”陆卓脚步顿了顿, 回身点头道:“是啊,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陆校尉可要一路保重。”“多谢兄弟。”陆卓再次拱手向他道了多谢, 才提步离去。走去老远才听见另外一名士兵斥责跟他说话的那名士兵。“你跟他很熟吗?还一路保重!要我说他咱们将军越远越好!”“我跟他不熟,但将军喜欢他,我这叫那什么……嘿嘿嘿爱屋及乌。”“你这叫放屁!”“你才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听两人嘴里骂得越加不好听,陆卓摇着脑袋,心事重重地走到伍柳帐前,恰遇裴翊撩开帐帘走了出来。两人视线对上,身子同时顿了顿。裴翊的视线移到他身上,见到他的装扮,开口问道:“你已经准备好了?”陆卓点头:“马已经拴在营门口了。”闻言裴翊点了点头,放下帐帘走到陆卓身边,与他并肩往营门口走去,陆卓向他问起徐祥的情况。裴翊叹息:“还是不好,只怕这营中不是休养的地方,我让伍柳将他带去我在渭州城的一处别院,那里会有人好生照料他的。”说完见陆卓偏头打趣地看着自己,裴翊顿了顿,无奈问道:“这么看我干什么?”“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裴将军在渭州城还有别院。”陆卓拖长声音说道,“看你平日半步也不离军营的样子,你拿那别院来做什么?”“拿来金屋藏娇行了吧。”裴翊瞪向陆卓。见他发怒,陆卓立即抬手凑近安抚着他的胳膊,向他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裴翊‘呸’了他一声,但没再多说什么。陆卓笑了笑,待裴翊怒火平息后,也没拉远两人的距离。两人就这样肩膀摩擦着肩膀继续前行,在路上陆卓问起裴翊皇帝的诏书,裴翊向他确认。“陛下果然还是想要北伐,只是我没想到……”见裴翊没继续说下去,陆卓追问道:“没想到什么?”裴翊皱着眉头,偏头看了陆卓一眼,脸上露出些许愁思。他没想到的是让皇帝下定北伐决心的不是那份‘不明真假’的地形图。与皇帝诏书同来的,还有他在京城的暗探送来的密信,上面自然没写太极殿内发生的种种,但是却写了皇帝命人将穆元帅棺木送到太极殿,便发出了这封诏书,诏书离京后才召见了护送地形图的将士。裴翊没想到穆元帅的尸骨会对皇帝有这么大的影响。“你心里有疑惑。”陆卓看向裴翊。裴翊低头看着地上的野草,像是在陆卓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若是他真的对元帅有半分情谊在,当年为何会那样做?”他抬头望向陆卓,向陆卓问道:“你觉得是皇帝是故意要害死元帅的吗?”陆卓想起当年的情形,仔细思索半晌摇头说道:“我不懂打仗也不懂朝堂,但是从当年我在北蛮听到的话来看,北蛮之所以知道塞北军的计划是因为内奸出卖,若真是皇帝故意要害死穆元帅,这内奸必是皇帝的人,但是我怎么想都不觉得皇帝会私通北蛮,何况……”陆卓跟裴翊对视,将自己心头的疑惑一一说与裴翊倾听。“若只是要杀一人,何必要用四万精兵来陪葬?以我对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的了解来看,他可没有那么大方。”连青州救灾的赈灾银,都要抠抠搜搜地靠自己儿子补贴才能凑齐的皇帝,舍得拿自己好水好米养出来的精兵来当陪葬?陆卓嘲讽一笑,只怕一个那老皇帝都舍不得。裴翊苦笑:“谁又知道呢?总有诸多疑团,但是元帅死前,他陆续调走营中原本忠于元帅的亲卫,换上他的人马总不是假的。他早就在提防塞北军,那王英也是他派到塞北军中的督军,当时若不是因他这督军压迫,其他人即便没有令箭也早就带兵来援,何至于……”“你信他吗?”陆卓问到关键问题。裴翊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信他,但是……元帅信他。”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思虑良久,陆卓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拧眉向裴翊提议道:“别想他了。”裴翊不知他在做什么鬼,满脸狐疑地看着他。陆卓不忿道:“你心里老想着其他男人,我看不惯。”裴翊:“……”裴翊‘呸’了他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破涕为笑。“傻子。”裴翊笑骂道。被骂做傻子也全当情哥哥听的陆卓对着他耸耸肩,伸手勾住裴翊的手,抬头一看,陆卓这才发现两人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营门口。陆卓的脚步当即顿了顿,他身旁的裴翊见他脚步停下,抬头看了看,见到营门口正在低头吃草的马,裴翊的身子顿时僵住。陆卓担忧地看向他,为难道:“要不……”裴翊抬手止住他的话:“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用再劝我。”裴翊回头再望了一眼塞北军营,而后便大步流星走到营门口,解开了拴在木桩上的两匹马的缰绳,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扔给了跟在他身后的陆卓。两人飞身上马,陆卓牵着缰绳,驾马走到裴翊身边,满眼忧虑地看着裴翊,开口问道:“从羽,你真的想好了吗?”裴翊回身望着仍旧沉浸在平静中的塞北军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向陆卓说道:“这一定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决定。”他在陆卓面前一向是那么的坦诚,从来不屑于将自己的心思隐于暗处。即便是此刻他将要为陆卓暂时舍下塞北军,他也没有为减轻陆卓的负担,矫揉造作地将自己的顾虑藏起来,不叫陆卓知晓。陆卓爱他的坦诚,也尽量将自己脱离这个故事,皱起眉头理智地向他分析道:“若是为我确实不值得,若是为了阻止皇帝北伐,你大可不必真的走。”裴翊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他问道:“你真当皇帝是好糊弄的吗?”两人曾经谈过此事,陆卓要去找压制体内邪功的法子,他之前因没控制住体内的血气在**伤过裴翊,现下其实是不想裴翊同行的。但皇帝要逼裴翊带兵北伐,此刻还是以列侯之礼利诱,等到利诱不成,怕就是要以裴翊在京城的家人威逼了。裴翊已经上书劝阻皇帝北伐,并以辞官来表明自己的决心,此刻干脆就先行一步,直接让皇帝找不到人,看他怎么施展他那套帝王之术。“若是此时不走,只怕就走不了。”裴翊道。“我只是怕你这样走会受处罚。”陆卓将担忧的目光锁定在裴翊的脸上。“你放心,就像你说的,他舍不得好水好米养出来的精兵,何况是赔了一个王爷两个参将才保下来的将军。”裴翊摇头,“我对他还有用,他舍不得杀我。”“但是你在京城的家人……”“你担心我爹护不住我们家吗?”裴翊笑起来,“这个你就更可以放心了,我爹是两朝元老,你看朝中年年倒那么多大臣,为什么就我爹一人可以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相爷?还不是就凭一招跑得快,只怕我的辞官上疏还没到御前,我爹已经开了宗祠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陆卓闻言失语,看裴翊的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出言安慰,还是该开口称赞一句相爷真是厉害。“兄长。”裴翊叫住陆卓,认真地望着他,“扎颜现在摸不清地形图是不是真的在我手里,再加上他要清查我安插在他军中的暗探是否尽除,若是皇帝不北伐,短时间内北蛮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现下塞北并不是非我不可。”“我虽放不下塞北,但我更知道若今日我真的让你一个人走,我以后一定会后悔。”陆卓跟他对视许久,唇角弯了起来:“那看来,今日我怎么都要从塞北带走一个将军了。”裴翊也弯起唇角:“兄长,带我去江湖上看看吧。”一句话直接戳中陆卓内心暗藏许久的隐秘想法,曾经陆卓心心念念的,可不就是要带着裴翊去江湖上看看。陆卓大笑起来,牵着缰绳驭马上前,拍了拍裴翊身下红马的马屁股,朗声说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