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侍郎沉了脸, 顾氏一脸不认。丘瑾宁叹了叹,打破了公媳两人的僵持:“大嫂,这里没有外人, 你就说实话吧。”顾氏冷呵一声:“说什么实话, 红口白牙就让我认了谋害夫君的罪么,瑾宁,说话要讲证据。”证据早让她处理得干干净净, 又没人看见, 谁也别想定她的罪。丘瑾宁见状,转身去叫了绿药和紫云嬷嬷来。顾氏心里莫名慌张:“你叫下人来做什么, 莫不是想对我这个大嫂动私刑?”丘瑾宁无视她的话,直接看向绿药, 冷声问:“绿药, 你老实交代, 为何要谋害我大哥?”绿药一脸惊愕:“小姐,奴婢没谋害大少爷啊, 奴婢冤枉。”丘瑾宁紧接着又去看紫云嬷嬷:“嬷嬷,你又是为何加害我大哥?”紫云嬷嬷惊得跪倒在地:“老奴冤枉啊,老奴加害大少爷作甚, 小姐你别吓老奴。”丘瑾宁摆手, 让绿药和紫云嬷嬷先退下:“我跟你们说笑的, 出去守着吧,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丘侍郎看着女儿行事, 眼底闪过一抹赞赏, 不愧是她的女儿。顾氏看得茫然无措, 见丘瑾宁望向自己, 心底无端地升起一股寒气。就好像是那阴暗的心思被钉在了烈阳底下, 避无可避。“大嫂,所以,你到底为何要加害于我大哥。”“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顾氏猛地意识到什么,面色如遭雷击。丘瑾宁抬眸,慢条斯理道:“正常人被冤枉,第一反应都是辩驳没有做,而后便是喊冤,只有一种人,九成之众都会反问有什么证据,那就是加害者本人。”有些时候,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什么,但事到如今没有证据又怎样呢,是谁动的手,此间之人心知肚明。顾氏的脸色变换不停,有不甘,有绝望。她陡然哀笑两声,整个人都委顿下来,仿佛被一下抽干了精气神。“为什么,我那么爱夫君,为什么呢,自打那小妖精来了以后,夫君便再也不曾踏入我的房门,一应吃穿用度都紧着那个小妖精,下人们也捧着她,供着她,仿佛她才是府里的女主子,我这个正妻就是个笑话,没人在意我的心情,夫君不在意,下人不在意,阖府上下都只在意那个小妖精,为什么,与其等着夫君宠妾灭妻的那一天到来,不如让夫君失了势,那样他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了,哪也去不了。”她是身份低微的商户女,虽说有几分颜色,却也知道入不了清贵人家的眼。直到俊雅多才的县令公子给她送了一束花,给她写了一首诗,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给了她明媒正娶的风光。她成了丘首安唯一的妻,何等荣光,何等庆幸,何等感激。可是如今呢,如今她成了一个笑话,她的夫君心里满是别的小妖精,眼里再也容不下她。只有满脸嫌弃,只有在她靠近时,吐出来的一句句‘滚出去,换柳娘来’。仿佛她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肮脏玩意儿。她也曾被夫君捧在手心里当珍宝一样对待过啊!顾氏直直地跪到地上,膝盖撞击石地板发出骇人的响声,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眼底一丝光彩也无。丘侍郎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媳,神情不忍,他沉痛地闭了闭眼睛:“是首安对不住你,是我这个爹教子无方,这件事到此为止,首安如今废了一条腿,你收拾东西回九曲县吧,带上你的嫁妆回顾家,以后看人要擦亮眼睛,莫要重蹈覆辙。”他无心追究,也无颜追究,说到底是儿子咎由自取,何必再把顾氏逼入牢房,蹉跎半生。如今儿子眼里没有顾氏,顾氏对儿子又满怀怨怼,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把人放走,各自安好。顾氏落下两行清泪,无声,绝望。“多谢爹爹,多谢小妹,儿媳告辞了。”顾氏惨笑一声,起身离开了书房。丘侍郎长叹一声:“瑾宁啊,为父以前还觉得把你许给一个女子不妥,如今却觉得这门亲事好啊,女子这一生啊,最难得不是嫁个男儿郎,而是要嫁一个始终如一能约束自己的专情人啊。”他也曾遇到过投怀送抱的美娇娘,那些女子哪个都比现在已经年过半百的夫人年轻,会勾人。可是他的夫人也有过那样的年轻时光,夫人那些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他,所以他知道约束自己,打心底里对夫人敬之爱之,才不负当初的年少深情,才不负曾经许下的旦旦誓言。不然与畜生何异。丘瑾宁垂眸不语,爹爹重情重义且重诺,为人清正,处事有底线,可世间像爹爹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娘亲是幸运的,而大嫂是不幸的。她想起顾氏的神色,心底有些不安,特意吩咐绿药留心看着点,派了人暗中护送顾氏回九曲县。派去的人却很快就返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顾氏出了京城便遣散丫鬟仆人,捐了所有嫁妆,只身去往青石观,落发为尼了。秦家酒阁,丘瑾宁听绿药讲完顾氏的消息,久久无言。小丫鬟还在发表着感言:“大少奶奶太傻了,世间又不是只有大少爷一个男子,就算没有好男人,也有女人啊,怎么就想不开出家了呢。”罐子撇撇嘴:“什么叫没有好男人还有女人,你这话真可笑,再说了女人也有好坏,坏女人还少了吗,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一个薄情寡义的。”像她家小姐这样专一又可靠的,可不多。绿药瞪了她一眼:“合着出家做尼姑就好了,那胖丫鬟你可要努力,以后争取也落发为尼,想法不错,我支持你。”“呸,我才不去,除非出了家也可以喝酒吃肉,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罐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是可以考虑一下。绿药翻了个白眼:“净想好事,你这模样哪配出家为尼,你是个酒肉花和尚还差不多。”“嗨,你欠揍是不是。”“我怕你啊…”两个小丫鬟吵吵闹闹地出了门,守在门外,斗嘴声不时传来。秦初走到丘瑾宁身后,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别想了,难不成还担心我和你大哥一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出家的机会。”她有意转开话题,想逗丘瑾宁笑一笑。看着丘瑾宁一脸冰冷,对顾氏的遭遇颇有些共情的模样,她心里不是滋味。丘瑾宁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我和大嫂也不一样,你若真变了心,我不会出家。”清晨的阳光没有多少暖意,照在丘瑾宁的脸上,映着几丝冷光。秦初扬了扬唇角:“哦?丘小姐会怎么做?”丘瑾宁起身,与秦初面对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攀住秦初的脖子,用力收紧,直至两人密不可分。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又轻又慢的语调,让人心头发麻。她凑到秦初耳边,低低缓缓道:“我会打断你的两条腿,把你锁在**,休想再踏出房门半步。”秦初打了个冷颤,神情夸张地配合到:“嘶,好狠,丘小姐果然不同凡响,若真有那么一天,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说。”秦初笑道:“想把我囚在**,现在就可以,不过你要陪着我,日日夜夜别想下床,我求之不得。”“登徒子,不知羞。”秦初抱紧她,怀里的人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默压抑。威王府,大皇子命御医给丘首安诊断一番,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改变。丘首安的那条腿彻底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厢房外间,大皇子听完御医的话,皱了皱眉吩咐下人:“把人送回侍郎府。”丘首安这步棋算是废了,看来要从别的地方入手了,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才能牵制丘侍郎,牵制凰女丘瑾宁。丘首安又被抬出去,淡淡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充斥全身的寒凉。“我要见大皇子,我要见威王殿下…”王府的下人理也不理他,像抬一个死人一样,从哪里抬来的,送回哪里去。被王府的人送到侍郎府,丘首安顿时心如死灰,大皇子这般作态,说明他的腿真的救不回来了。爹爹好狠的心啊。丘首安满心怨憎,连娘亲哭着扑过来时也没多看一眼,他好恨,他恨爹爹,恨小妹,连带着娘亲也恨上。这个家就没人盼他好,个个都跟他作对,毁了他的腿,毁了他的仕途。丘首安眼底闪过疯狂,又沉沉闭上眼皮,恍若死人一般,不想睁眼看任何人。最可恨的是顾氏,一听他断了腿,竟然弃了他去做尼姑。好在还有柳娘,还有柳娘真心实意对他好。当晚,他腿痛得受不了,便推醒了身边的人:“柳娘,我腿疼,该换药了。”柳娘闭着眼睛,皱了一下眉头,翻个身继续睡。丘首安以为她没听到,又推了推。柳娘登时坐起来,一脸不善:“再嚷嚷就去床下睡,没用的废物。”“柳娘…”丘首安一时怔忪,似是不能接受一贯温柔小意的美妾对他露出这种嫌憎的表情。他不敢置信地睁着眼睛,心里存着一丝侥幸问:“柳娘,你没醒是不是。”“闭嘴。“柳娘直接起身,穿上衣服去了隔壁厢房,仿佛多看身后的男人一眼都觉得脏。一个断了腿的废物,害得她也被大皇子舍弃,不许她回王府。一想起下半生要伺候这么一个废物,柳娘心底郁郁,转身收拾了一番,揣上丘首安那一点儿家底,连夜出了侍郎府。丘侍郎收到消息,吩咐下人:“不必拦着,随她去,以后不许此人再进门。”偏院的厢房里,丘首安双眼大大瞪着,等着黑沉沉的房间,差点把牙咬碎。半夜,他又疼醒,下意识地唤道:“阿苼,给我换药。”阿苼是顾氏的名讳,可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啊…”丘首安突然抱住头,哀嚎一声,他的阿苼,总爱笑着柔声唤他夫君的阿苼去做尼姑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天色渐亮,丘瑾宁醒来穿戴好,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哭嚎声,她抿了抿唇,转身出府,去户部当值。大哥如今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些人一旦走错了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痛。比如鲜少出现在户部的大皇子。“丘瑾宁,本王听闻你算学了得,想请你指教一番。”大皇子淡淡笑着,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他如今就在户部当差,比起远在工部的三皇子,占尽了天时地利。既然不能从旁入手,那就正面突破,他就不信搞不定这个所谓的凰女。丘瑾宁蹙了蹙眉,接过账册粗粗看了一眼:“下官还有公务要忙,殿下遇到的问题,户部任何一位同仁都可以解。”大皇子面色一僵,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户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解,什么意思,说他连普通小卒都不如吗?他忍了忍怒气,继续端着笑:“旁人怎比你,同样的内容,有的先生讲得明白,有的先生就是不会教,本王相信还是你讲授得更清楚。”户部众人不由都看着这边,看着丘瑾宁冷脸拒绝:“同样的内容,同一个先生讲,有的学生听得懂,有的学生一知半解,下官自认没有给大皇子授课的能耐。”因为大哥的事,她隐约猜到了女皇的一些用意,不管以后如何,当前,凰女的身份于她而言还是一道护身符,不必惧怕大皇子。若是顺从了,反而不妙。太子之位说到底是女皇说了算,若她亲近大皇子,那就是凰女选择了大皇子,那么凰女的身份就会变成催命符,因为没有人可以越过女皇去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丘瑾宁才敢公然不给大皇子好脸色,只有不偏袒任何一个皇子,才能令女皇放心。大皇子到底还是没绷住,黑着脸走了。去他的近水楼台,这个凰女就是个脑子不好的,到现在了还看不清局势,什么有大才,是蠢材还差不多。见大皇子离去,和丘瑾宁一样被指到户部的程榜眼走过来:“丘状元,我以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能如此,实在是教人佩服。”面对皇室贵胄,仍不堕文臣风骨,多少为官者都做不到的事,丘瑾宁做到了。程榜眼发自内心地钦佩。丘瑾宁淡淡颔首:“程榜眼过誉了。”因为同是一甲,在户部众人里面,她与程榜眼的关系要熟识一些,彼此仍叫着状元、榜眼,以示友好。程榜眼扫了下四周,压低声音:“丘状元往后一定要多小心。”【作话】罐子:天凉了,大皇子该完了。七月:胖丫鬟,你想得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