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陆续离开了。戴着红布的姜摇什么都看不见, 只耳边听得见声音,然而在那群人都离开之后,他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人的本能是畏惧着未知, 而黑暗会放大未知, 让人变得更加恐惧。不过好在姜摇习惯了黑暗,裹在眼睛上的红布也会让他感到安心。他抓着红线, 出声道:“师父,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你不害怕?”老道问他。姜摇摇头:“不怕啊。”他晃了下脑袋,迟疑道:“我觉得……和没戴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老道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丑陋的嫉妒嘴脸了,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是适合吃道士这一碗饭的!上天简直是把饭亲自喂进了徒弟口中!他第一次戴这个的时候怕得不行,被师父打了好几顿还是克服不了恐惧,最后师父索性没让他继续学了!可恶, 最讨厌天才了——老道心里骂骂咧咧, 嘴上却很认真的开口道:“你用火符把炉鼎里的香点燃。”姜摇从怀中摸出符咒, 心念一动让符咒燃起来后丢进了炉鼎之中。“滴一滴你的血在清水碗里,不用心头血, 随便哪里的血都可以。”姜摇咬破拇指, 他还很清楚的记得所有摆设, 走了两步把血滴在清水碗里,血液遇水化开,香雾缭绕, 就在香烛的火光之中,姜摇耳边清晰听见了一道铃铛声, 然后他顿时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十分玄妙的地处, 像是还在原来的房间, 又像在另外一个地方, 就好似身体和灵魂产生了一定的分离,但又没有完全分离。耳边师父的声音都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斗法开始后,你和对方会以丧附鬼为中心进行搏斗,从现在开始,你们同处于一个无法接触却能够互相影响的空间,丧附鬼就是你们之间的联系,通过丧附鬼,你们可以对对方造成伤害,符咒在这场斗法里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把你的符咒收好,我在这里看着视频指导你,你一定要把我的声音听仔细了。”“松开压着丧附鬼的手。”姜摇果断松开手。楚云秋睁开漆黑的眼睛,朝着姜摇的脖子掐去。从手机视频里看着一切的老道凝神以最快的语速指导着姜摇:“退后三步、仰腰弯身!”姜摇急急退后三步,身体向后一弯,腰仰了起来,覆在眼睛上的红布擦着香烛的火苗过去,正好躲过了楚云秋的袭击。“扣红线!”“起,前转两步——”“转鬼腰半圈!”“躲!”“进一!”“空手拍!”姜摇唇瓣紧紧抿着,步步紧跟着师父的指示行动,最开始他还稍显青涩,然而很快就渐入佳境,不久就感应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位置和气息。干涸、混浊、阴暗、邪恶、枯老……他的眼前慢慢勾勒出了对方的身影,逐渐的,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两人有来有往僵持足足五分钟有余,看到这一幕的老道心中生起希望,正当他一鼓作气打算继续指引姜摇进攻时,不想视线中被丧附鬼附身的楚云秋朝镜头的方向扑了过来,他顿时感到不妙,大喊了一声:“不好!徒弟!拦住她!”只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被直立着放在地上、用一块砖头撑着的手机啪的一声倒在地上,镜头压在了地下,老道只看得见一片黑暗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视线受阻的姜摇虽然用红线把楚云秋拉了回来,却没有了老道的指引。“师父?”他躲过楚云秋的攻击,歪着脑袋叫了一声。“啊啊啊啊啊!我看不见了!”老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指导不了你了!接下来徒弟你只能自己靠着感觉和他斗了!”姜摇心中忍不住慌了下,却很快稳定下心神,他说了句好,全神贯注的感应着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和动向,继续和对方斗着。只是没有老道的指引,他又才第一次斗法,纵使找到了感觉却也比不上对面的幕后操纵之人,被对方控制着楚云秋连连打伤了好几次。“噗——”后面楚云秋一掌,他站立不稳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徒弟!!徒弟!!你怎么样了!!承受不了的话就赶紧结束斗法!只要把鼎炉里的香熄灭就可以结束斗法了!”听到他声音的老道急急忙忙道。“我……没事,师父。”姜摇勉强回了老道。察觉楚云秋被控制着又扑了过来,他侧身躲开,再次站起身挺直了腰,左手拉直红线,左手食指顺着红线往前三寸往下一压,拽着楚云秋的腰让对方往相反的地方攻击去。他能感觉到……那一个人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只要他能挺下去……就不一定……会输——……空旷贴满了符咒的古式房间里,穿着青色衣袍的干瘦老人同样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的眼睛上同样盖着一块红布,红布下是干枯如树皮的皮肉。那一口血吐出来后,他整个人突然之间仿佛成了行将朽木的临死之人。赵祥廖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在计划快要成功之际出现这么一个斗法天才,青涩有余却洞察敏锐,他不是第一次和人斗法受伤,然后年纪越大这具身体便越受不得伤,因为这会很快消耗躯壳里所剩不多的生气。该死——真以为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也想阻拦他赵家?他侧过头颅,嗓音森哑对门外的人道:“想要解决掉姜衡,给我找十个活人过来。”门外一直候着的赵乐连忙回了句是,随即对身边人吩咐了下,不一会儿,十个仆人被带来过来,赵乐弯着腰,语气恭敬道:“三祖外公,十个活人已经带了过来了。”被带来的十个仆人,全身发抖的站着,拼命祈求着不要是他们想的那样。然而从门里传出的森哑嗓音毁灭了他们的幻想:“将他们的脑袋都割掉了扔进来。”听到这句话,十个仆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转身就想逃,只是他们如何逃得过呢?只一个转身,头颅就已经和身体分离,长刀从他们平整的脖颈断面抽离,门被打开,他们的脑袋被扔了进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都还睁着眼睛。一双腐烂的鬼手从干瘦老人面前的神龛中伸了出来,将这些头颅一一抓了进去,而后,神龛中央的红光变得更红了。咧开嘴角,赵祥廖催动着神龛。远在千里之外的楚云秋忽然极为痛苦的惨叫了一声,她片刻之间清醒过来,又在下一瞬间眼睛变得漆黑,再一眨眼,两边眼睛生生多出一只眼瞳,和原本的眼瞳并在一起,是为双瞳。她的双手骤然扭曲变长,指甲上生出森森诅咒。只一个眨眼,尽管姜摇反应足够快却也只躲开了心脏,右边肩膀来不及躲开,硬生生被楚云秋的手捅穿。一阵刺骨剧痛!他来不及多想抬脚便将楚云秋踹了出去,血哗啦啦的从他肩膀处流下,很快将他整只手臂浸湿,他冷汗汵汵,如此剧痛之下,却也只是闷哼了一声退后两步,脚抵住燃着香的鼎炉,不肯叫出来半分。因为他知道,门外他的亲人正担忧挂心着他,师父也是,虽然吱吱哇哇的真的吵得人受不了。如果叫出来的话……他们一定……会很担心自责的。“徒弟!!徒弟!!”尽管如此,老道还是听到了刚才手穿透躯体的声音,他声音颤抖道:“你怎么样了!别斗了!!我们不斗了!快把香熄灭掉!我们不斗了!”感谢这个门隔音还行,不然听到师父的声音,他们都要闯进来了。姜摇迷迷糊糊的想着。失血过多让他一时神智不太清晰,他咬紧舌尖,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换了左手拉紧红线继续操控被丧附鬼附身的楚云秋,只是此时的楚云秋凶煞非常,她整个人的身躯飞快膨胀,显露出鬼的面容,已经不是姜摇能够操控得了。凶鬼朝着姜摇张大了嘴巴。姜摇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恶臭血腥气,然而他眼睛上还戴着红布,什么都看不见,只意识到自己好像躲不过去了。不如同归于尽好了——他伸出手,缓缓按住了胸膛跳动的心脏。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到他的家人,他明白他们……其实都非常的爱他,他也……很在乎他们。只是分别的时间太长,而各自担负的愧疚与自责又太多,他们……都无法很好的面对对方……仅此而已。香烛的火光摇曳了一下,忽然之间熄灭得干干净净。……有什么东西……从姜摇的脚下钻了出来,一根红线、两根红线、三根红线……数不清的红线……密密麻麻的从姜摇的脚底伸了出来,凝聚在姜摇身后,恶鬼的衣摆飘**了下来,遮住了猩红的鞋履,祂背贴着姜摇,缓慢的往外踏出了一步。凶鬼的动作就像被停住了一般,充满半个房间的身影如同气球一样鼓涨着,却无法再涨半分,双瞳艰涩往下一转,瞳孔里倒映出了那道恐怖的血红身影。猩红衣袖往上一抬,露出了苍白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握,数不清的红线,或者更准确一点……血线,数不清的血线……一下刺穿了它的身躯。凶鬼露出痛苦的神色,它试图挣扎,然而它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在双瞳的剧烈颤动之下,它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在充满怨毒阴森的神色中,它慢慢变回到了楚云秋的模样,然后……那些血线犹不放过它,将它残忍的剥离出了楚云秋的身体,悄无声息的把它肢解吞噬了。楚云秋倒在了地上,呼吸已是十分微弱。漫天的血线回到了恶鬼手中,恶鬼的血红盖头微微晃动了下,祂抓住残留在空气中的怨气,就像在感应着什么,随即恐怖的诅咒从祂身上蔓延了出来,它们避开了姜摇,扑向了空气中某一处。“额……额!”千里之外操控着凶鬼与厉鬼合并在一起的干瘦老人,忽然之间瞳孔扩散睁大,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他的身体就像被抽干了又被什么东西注入了一样,迅速的干瘪后又膨胀起来。“不……不……”他沙哑痛苦的叫着。“不——”在极致的痛苦之中,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得远非人可以形容得了。砰的一声。血液和肉沫一同飞溅到了四面的墙窗之上,顺着墙壁窗沿一点一点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