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从黑夜跑到白天,当白天到来时,他就会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谢长邀, 然后用意识指挥谢长邀如何去躲开道士协会的人, 自己则是躲在谢长邀的身体里恢复着气息。因为身体复原得十分慢,并且源源不断的流血, 血液会留下追踪的痕迹, 为了混乱追踪者的视线,他和谢长邀会在中途杀死了几个人,将他们的血液洒在地上,然后竭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气息,往相反的方向跑。如此又拖延了一段时间。只道士协会的人被他们骗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有了警惕之心, 会认真观察血液, 从而确定他们逃离的方向。披着其中一个死者的大衣, 谢长邀喘着气躲进一个垃圾桶里,他手里捏着一件衣服, 为了不让血液落在地上留下追踪痕迹堵在伤口上, 已经浸得一团血红。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他原是沵朝皇族血脉,赵家就算心怀不轨对他表面上还算敬重,师父也疼爱于他, 在遇到姜摇以前,他是完完全全的天之骄子。然而自从遇到姜摇以后, 便什么都变了,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失去了, 沦为一个不人不鬼被道士协会追杀的怪物。外面凌冽的冬雪飞舞, 他裹着大衣,呼吸都是垃圾桶里恶臭的味道,身体没有半分的温度。“师父……”他口中呢喃着。悲哀的发现自己剩下的能依靠的人只有他的师父玄阳观观主,然而师父现下对他一定很失望,并且也和其它道士协会的人一样想着要抓他。如果不是姜摇……如果不是姜摇……对姜摇的恨意越来越深,他紧紧咬着愈合了一半的嘴巴,鲜血又再次迸溅出来。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他耳朵竖起,那道脚步声停留在垃圾桶前,打开了盖子。他心中一惊,手中握着匕首就要刺出去,对上来人的面容后呆愣在原地,颤抖着声音想要呼唤。“清叶道长,你发现什么了吗?”不远处的巷子外响起询问声。他立刻屏蔽住了呼吸,不敢出半点声音,目光带着哀求。“……没发现什么。”玄阳观观主收回视线,关上垃圾桶的盖子淡淡道:“想来我那罪行累累的徒弟也不可能会躲在这里面。”“接下来我们分路寻找吧。”他往外面走去,“你往那边,我往这边。”“好。”脚步声逐渐远去,等到没声音了,谢长邀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就想逃,盖子一打开,脖子上就搁置了一把剑。他抬头看去,无措道:“师父……”“从你选择和身上那只鬼狼狈为奸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徒弟了。”玄阳观观主垂眸望着桶里满身伤嘴巴如裂口鬼的谢长邀,神情分外冰冷,“我驱使其他人离开不是为了当你走,只是想亲手处决师门败类而已。”长邀被道士协会抓走的时候,他没想过抛弃这个徒弟,想着等审理结束就去太清观给他求情,玄阳观总有一些东西可以让太清观答应少关几年,只要诚心悔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然而长邀逃了,他又想尽快找到他领着去给姜摇道歉,只要取得姜摇的原谅,道士协会也不会关太久,看在他是师叔的份上,姜摇总不至于太为难。况且接触过一段时间,他知道姜摇心胸开阔,只要长邀诚心道歉,姜摇就不会追究。偏偏……偏偏——他猛的伸手抓住谢长邀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质问道:“几百多个活人啊,你当真下得去手吗!都是活生生的人!我教你杀鬼!教你驭鬼!我没教过你杀人!”若说谢长邀唯一有感情的便是自己的师父,他父母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有玄阳观观主对他真心真意,现下被玄阳观观主如此质问,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抱住对方,眼泪溢出眼道:“不……不是我!师父!我没有这样做!是我身上的鬼魂操控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你明白我的。”“师父……师父……长邀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他像个孩子似的哭着,从前隽秀冰冷傲气满满的面容现下一片血腥狼狈,“我当时逃出太清观也是身上鬼魂所控,你不信可以问问太清观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些恶事,可是我抵抗不住……抵抗不住身上这只鬼魂,他操控我去杀人,操控我命令别人去杀人,我是无辜的,你救救我!救救我师父!”“求你了……师父……求你……”他紧紧抱住玄阳观观主的腰,“如果连你也不放过我的话,我就真的要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师父!”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无论是道士协会还是警察抓到他都会杀了他,只有师父放了他,他才会有活命的机会!玄阳观观主被他狼狈可怜的抱着苦苦哀求,眼中终于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抬起干瘦布满褶皱和裂纹的手指颤抖的抚摸上了谢长邀的脸庞:“我想救你,我想放过你,可是几百条人命,我怎么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透明的泪液从眼角的沟壑流了下去,陈无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他另外一只手握紧手中的剑,对谢长邀柔声道:“长邀啊,赎罪吧,他们若是抓到你,你还要经历过一番折磨才能死去,并且魂魄也无法超生,不如师父现在杀了你,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了。”“师父会很快结束的,不会让你很痛。”谢长邀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从垃圾箱里翻了出来,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的挣扎动作让他无法无法一时站起来,他撑着地一步步往后退,绝望道:“不要……不要这样对我,师父……”“我是无辜的啊……我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玄阳观观主来到他面前,蹲下身抱住了他,就像是对待自己孩子似的,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别怕,长邀,不要怕……”谢长邀抱住他放声大哭,然后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慢慢平静了下来,玄阳观观主正要动手,腹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他低下头看去,只见被自己抱住的孩子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匕首扎进他的身体里,怀中的谢长邀抬头望他,脸上露出扭曲阴邪的笑容,一双眼瞳漆黑无比,脸也白得要命。忽然之间,谢长邀清醒了过来,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动作,惊恐的松开了手。他裂开的嘴唇颤抖道:“师……师父……”玄阳观观主张口,却是一口血从嘴中流了出来,他怔怔望着自己的徒弟,眼中有那么瞬间成了一片虚无的空洞。“不是我,不是我。”谢长邀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否认,他想要伸出手拥抱玄阳观观主,谢长安的鬼魂却再次支配了他,将玄阳观观主一把推在地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白雪飘落,玄阳观观主身体**了一下,又吐出血来,他眼中倒映着夜空中的鹅毛大雪,不久之后,有人跑了进来。“师弟……师弟!”问出玄阳观观主下落的老道跑进巷子里,看见地下一片染红的鲜血后身体瞬间冰凉,他手脚并用来到玄阳观观主身前,见那把擦在肚子上的匕首,不知所措颤抖着双手把人抱在自己怀中。他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喉咙里发出喘不上气的呼吸声。“师兄……这……是报应吗?”陈无妄轻轻握住他的手,口中鲜血不断溢出,身体也控制不住的**:“是我……背叛师父……背叛你的报应吗?”老道泪如雨下,沙哑着嗓音道:“不……不是啊。”…………姜摇昏睡了六天。这六天里,他身上原本只剩下白骨的地方长出新的血肉,最初只是长出来一层薄薄的肉膜,肉膜下又滋生出新的血管,随后肉膜慢慢变厚,生出皮肉组织,皮肉组织慢慢覆盖原本的伤口位置。六天后他再醒来时,腹中饥肠辘辘,师父不在,床边放着一些面包,他艰难伸出手抓住面包袋子撕开,一口气吃了五个面包这才感觉没那么饿了。“师父。”他喊,没有回应。身体除了双手以外,其余的地方虚弱得还无法动弹,预计要再养半个月才能慢慢恢复,他抓着竹篓的系带,一点一点把竹篓挪到自己身边。红红和他一样,也还在沉睡中,竹篓里没有半点动静,只唯一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又是几天过去,姜摇能勉强能下床,师父还没回来,他抱着盖着衣服的竹篓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昏昏欲睡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去。“师父?”走进来的人的确是老道,神色一脸疲惫与憔悴,看见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你醒了。姜摇说:“你把我放在这个旅馆,十天。”他问:“谢长邀抓到了吗?”老道过了半响才说:“没抓到,他跑了。”“哦。”姜摇又再次闭上眼睛,继续感受冬日太阳的温度,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你不生气懊恼?”姜摇含糊道:“生气懊恼有什么用,天有时定。”而且他也有预感,道士协会抓不住谢长邀,脸颊贴着竹篓,他说:“只是师父你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是师叔出什么事了吗?”老道嗓音变得暗沉:“你师叔他……找到了谢长邀。”“谢长邀或者谢长安对师叔动手了么?”睡这么长的时间,姜摇说到这里才迟钝的反应过来,睁开眼睛,轻声试探道:“师叔他……死了?”老道神情复杂望了他好一会儿:“……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