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 姜摇都是如此作为,等到后面已经熟门熟路,再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哭声, 他迅速上房揭瓦, 垂着眼靠近床边,摘下发带把头发送进谢宁手里。换作以往他的头发会被扯得很痛, 谢宁才会安静下来, 这一次里面却没什么动静,他脊背一僵,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谢宁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看他。姜摇顿时陷入手足无措的无言沉默中,头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直脸上都是没什么生气的谢宁,第一次露出迷惑的神情:“你到底想做什么?”祂问姜摇。姜摇:“……”他道:“我听见你在哭。”谢宁冷笑了下:“……我哭和你有什么关系?”姜摇抿着唇瓣, 不说话了。谢宁又问他:“香是你换的?”姜摇偏过头, 闷闷嗯了一声。他早该察觉的, 这一次红红的哭声和以前不一样,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就上屋掀瓦翻了进来。气氛一片无声的寂静, 姜摇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 突然他说了句抱歉, 借着一旁板凳跳上横梁,又二段跳上了屋子上,正要逃走的时候, 听见下面一声下来。“……”他默默又跳了回去。外面的宫女大概是偷偷睡熟了,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姜摇站在床帘外, 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作为一个男人, 三更半夜闯入一个公主的寝殿,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严重一点的话,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谢宁掀开床帐,赤脚踩在了地下,忽听姜摇说等一下,祂顿住身体,见姜摇弯下腰从床底拖了鞋子出来,默默放在祂眼前,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双袜子,将袜子拉开。“不穿的话,会着凉。”他别开视线,磕磕绊绊的说。穿上袜子和鞋子,谢宁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姜摇。对方生了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容,眉眼疏朗清明,鼻梁高俏,之前摘散下来的头发又用发带高高系了回去,是很多女性会喜欢钟爱的相貌,此刻这张女性钟爱的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原来如此,他那父帝竟然是指望用这样一个男人来蛊惑他吗?可笑,对外宣称他是一个女性,宣称久了竟然真的将他作为一个未经情世的少女了吗?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却露出因眼前侍卫体贴换鞋的动容模样道:“你会永远保护我的,是吗?”姜摇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他会永远保护红红。……“那你以后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好了。”谢宁如此说。“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姜摇一愣。“怎么?你不愿意?”谢宁漂亮如同人偶一样的面庞,朝他露出讥讽失望的笑来。姜摇摇头:“没有。”他大概猜出现在红红心中的想法,郁闷的说了句:“好。”看他闷闷不乐的神色,谢宁心中却忽然爽利了些许,他只当这股情绪来自于看见满是算计的人吃瘪于是开心一点,不曾细究过其它原因。回到**,他命令姜摇在自己床边守着,姜摇照做无误,谢宁盖住被子,侧头望着姜摇站在床帐外面的身影,心里想着之后如何折腾这个人的法子,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梦中他回到那个令他十分安心的竹篓,那人好像是在下山,竹篓一颠一颠的,经过一颗果树前,他不自觉把手伸得很长,将果子拽了下来,递了过去。接到果子,对方十分高兴,正好看到一束盛开得非常漂亮的野花,摘下来递到竹篓里。“红红,回礼。”那人声音带着轻快的笑,好似清风明月,又同一缕阳光。从竹篓里钻出他的手,将那束花收了进去。第二日日上高头,谢宁方才醒了过来,最初他的脑袋还有点迷糊,等到想起来时,立刻扭头看去,见姜摇还直立立的站在原来的位置,眉头一下不大高兴狠狠皱了起来。“顾无。”他不轻不重喊了一句。床帐外站着的人立刻扭头看了过来。从梦里醒来的焦躁不安一下被抹平得干干净净,谢宁只当是自己意识到回到现实,掀开了床帘。姜摇一下又把头扭了回去,闷着声音道:“我去叫宫女进来给殿下梳洗。”说着他快步离开,像躲避着什么似的推开门,过了一会儿,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清月呢?”谢宁没望见专门服侍他的黄衣宫女,没什么生气的询问。两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清月姐姐今天生病了,暂时服侍不了二殿下,由我们来服侍二殿下便好。”说着一个去打水,一个去取常服来给谢宁换,姜摇就站在不远处,秉承着非礼勿视垂着眼眸不去看,他此时脑子里还是刚才床帐掀开看到的那一幕。从睡梦中刚醒过来的红红,面颊上是霞彩一般的红晕,亵衣也微微散开,露出了肩膀,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蜿蜒而下。忽然他听到谢宁的痛呼,立刻抬头,见谢宁正捂住肩膀脸颊苍白,而给谢宁换衣服的宫女正惶恐不安跪在地上拼命喊着饶命。姜摇立刻走了过去,却见地上一根锋利的银针,尖端处还有一滴血珠,当即脸色一变扶住了谢宁。“红……殿下。”谢宁定定望着那根银针,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没有波澜的虚无:“无事,继续换吧。”宫女露出笑容,起来正要给谢宁继续更换衣服,姜摇却怎么还敢让她继续给谢宁换,说了一句我来便随手撕下自己的一处衣角蒙住眼睛,把披在谢宁身上的衣服拉了下去摸了一遍,这一检查又发现一根藏得更深的银针,正在腋下的地方,若是一不注意就会扎了进去。他紧抿着唇瓣,竭力压着心中怒火。他知红红虽作为一个公主,皇后之女,却在皇宫之中备受欺凌,可这些人竟然已经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了吗?!活着就如此折磨于他,死了也不放过,从始至终,他们压根就没有把红红作为一个人看待过。简直禽兽不如——确定衣服上没有别的东西,他这才将衣服披到谢宁身上,宫女正要斥姜摇玷污公主清白,被谢宁那死寂的目光扫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巴,退到一旁。姜摇在幻境外因为经历过一些难以启齿的事,在整理谢宁衣服时分外轻车熟路,整个过程没碰到谢宁的肌肤和一些失礼之处,换好后还妥帖将褶皱一并抹了,这才抽身离去,解下蒙在眼睛上的布带,轻声道:“好了。”他一离开,那若有若无让谢宁失神的气息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谢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找不出半分可以挑毛病的地方。不知道怎么的,他心头忽然大不高兴起来,开口道:“想必顾侍卫一定给许多人换过衣裳吧。”听出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姜摇默了半天,半响憋出一句道:“只给一个人换过。”果然是之前对别人这样过,所以这样的事便信手掂来,谢宁心中讥讽,讥讽之后又觉得好没意思,脸上重新恢复木偶般的空洞。端热水的宫女回来了,经过之前银针的事,姜摇也不放心水了,他先是把水检查了一番,盆和帕子也一并检查,确定没问题后这才把帕子放进水里,浸湿后拧得半干,送到了谢宁手中,等谢宁擦干净脸。“二殿下要梳头吗?”宫女询问。谢宁今日并不想出门,说了句不用,宫女便不再说话,退了出去,仿若没有存在过一般。姜摇依旧沉默的站立着,他神色内敛幽深,如一座陡峭山石,好似一脚踩下去便可坠入深渊。谢宁无端不喜欢这人这样的表情和神色,他应该是别的表情别的神色,可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神色,谢宁想不出来。意识到自己过度在意这个心怀不轨的侍卫,谢宁不由得怀疑“顾无”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沉默,沉默,沉默是此刻的姜摇和谢宁,谢宁不想再看见姜摇,让宫女拿了围棋棋盘和棋子来,一个人了无生趣的摆弄着围棋,他整个人又恢复了麻木且冷冷的状态,就好像整个世界与他隔离开来,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姜摇不想见祂独自一人,他总觉得,红红非常害怕孤独。“我陪殿下下棋。”姜摇主动开口。“你会下棋?”谢宁木然睨了他一眼。姜摇说:“会一点。”“那就来吧。”姜摇坐在了谢宁对面,两人对弈,谢宁从小便没经过什么师父的教授,都是自己看书摸索的,自己和自己下打发时间,有时候他甚至会恍惚觉得自己有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坐在棋盘一面,另外一个穿着嫁衣戴着红盖头坐在另外一面。他的棋技便是在自己和自己的对峙中慢慢磨练了出来,后来结识了许扶清,许扶清是他唯一一个朋友,两人偶尔也会下棋,许扶清棋技卓绝,他时常被杀得片甲不留。就在一恍神间,谢宁发现自己快输了,望着劣势明显就要走入尽头的棋局,他不知怎的又不大高兴起来,明明和许扶清下棋,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他抬头看姜摇,得到的却是姜摇疑惑的神色。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指了指姜摇背后,姜摇扭头看去,趁此机会谢宁拙劣的更换棋子的摆放位置,正撞上姜摇回头,将他的动作尽入眼底。姜摇:“……”姜摇飞快扭头,继续看自己背后,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谢宁:“……”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在棋局上没品的举动。等给谢宁换完棋子的时间,姜摇这才回头,默默看了眼棋局,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刚才……没看错的话……红红是在耍赖?啊……救命,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姜摇的神色让谢宁没来由的坐立不安,为了压制这种怪异的情绪,他冷着脸大声催促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快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