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亮, 马匹停在一处有水洼的草地上,低头悠闲吃草喝水,不远处姜摇坐在石头上, 怀中坐着谢宁。日光洒落在身上, 他此时还有些恍惚。“你是什么时候……”实在是谢宁之前未曾表现出来,他总以为还要一段时间, 才能让谢宁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幻境而已。谢宁的腿在空中晃着, 长长的袖摆拂过草叶:“你猜。”姜摇望着怀中的人:“猜不出来。”他轻声道:“但是你醒来便好。”谢宁是永远不会告诉姜摇的。在姜摇抱着他去追断开风筝的时候,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恍恍惚惚的,他就想起来了,想起这人是如何带着他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从一开始的影子, 到后面的脊背, 又到后面的竹篓。那一晚上姜摇离开, 他久违的又做了一个梦,梦到皇朝陵墓那日, 他将姜摇推了出去, 将康平帝和李贵妃吞入他的幻境中一同封印, 他想与他们同归于尽,让姜摇活下去。他应是与康平帝李贵妃一同死在幻境的凐灭中,可姜摇进来了, 他曾以心头血和姜摇订下契约,那滴血液留在了姜摇的身体里, 姜摇想与他一起死, 便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他借姜摇的心脏复生, 幻境得以持续,而为了让姜摇活下去,他将姜摇揽入自己的幻境里。他知道,他一定会认出姜摇,姜摇也一定能够将他从幻境里唤醒。想到这里,谢宁伸出手触碰上了姜摇的胸膛,那里空****的,连一次跳动也没有。“不会痛吗?”姜摇没有回答,而是随手摘下旁边的小雏菊递给谢宁:“给。”谢宁仰头看他:“你为什么总喜欢送我这个东西?”姜摇磕磕绊绊道:“就是……觉得你喜欢,想送。”谢宁:“我不喜欢。”姜摇:“你说假话。”谢宁忽然抓住他头发用力一扯,姜摇连忙抓住自己的头,防止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秃子。谢宁又问他:“你是更喜欢不会说话穿红嫁衣的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我。”姜摇露出十分郁闷的神情:“你在为难我。”“因为你更喜欢不会说话穿红嫁衣的我?”姜摇摇头。“更喜欢现在这个我?”姜摇也摇头。“都不喜欢?!”谢宁的声音明显大了一点。姜摇又立刻摇头,在谢宁逼视的眼眸中,他偏过头,面颊浮上彩霞的红色,声音低不可闻:“我有想象过,红红活着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不出来,可看到你,我就理所当然觉得,你就是红红。”不需要任何怀疑,不需要任何猜测,他看到谢宁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的红红。他反问谢宁:“那你是喜欢姜摇,还是顾无。”谢宁神色怪异的看他。姜摇局促道:“我现在灵魂在顾无的身体里……”“哦。”“我长的是别人的样子。”“哦。”“我性格也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谢宁还是慢吞吞的哦。姜摇郁卒:“不许说哦。”谢宁抬头,冷笑问他:“蠢货,你是从来没有看我的眼睛吗?”“眼睛?”姜摇刚想问什么要看眼睛,视线对上谢宁的瞳孔,一下呆在原地,因为谢宁清亮的瞳孔里,倒映的确确实实是他的模样,而不是那个“顾无”的模样。是什么时候变成他的?还是从一开始都是?他正茫茫然思考着这个问题,耳边听到谢宁说:“我可是一只很厉害的恶鬼,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看不出来的话,那就也太差劲了吧。”姜摇:“……”他后知后觉过来:“!!!”什……什么!!!刚才说了些什么!嗓音一下子失去声音,他张嘴想说话,却变成了阿巴阿巴,脸色一下涨得通红,视线躲闪着不敢看谢宁:“我……我……”鼓足勇气装作不经意说完这句话的谢宁没有得到回复,恼怒的抬头,伸手把姜摇歪到一边的脑袋掰过来想看对方什么表情,这一掰看到了姜摇的神情,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姜摇却下意识抓住了祂的手,飞快说了句:“我也爱你!”谢宁:“……”一阵无声沉默,两人各自扭头,又过了好一会儿,谢宁忽然揽住姜摇脖颈,闭上眼睛凑上去吻住姜摇唇瓣。姜摇瞳孔先是一震,随即身体放松下来,抬手揽住了谢宁的腰。双方都不敢看对方,闭着眼睛细细密密的接吻,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宁抽身离开,趴在他肩膀上,两只长长的袖子垂着,闷声道:“走了。”姜摇抱着祂起来走到马前,先是送祂上了马,随即翻身坐了下去,环住祂拉起缰绳,一踢马肚朝着远方驶去。两人默契不提这个幻境到底何时才会消失,后面那黑雾又何时会追上来,只沿途欣赏着无人的山川水景,等到入夜时,鬼婴就会密密麻麻从地上涌出,跟在他们身后。姜摇此前一直认为鬼婴对红红怀有恶意,毕竟它们因红红而死,陵天师也说红红是被困在鬼婴怨气之中,而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问谢宁,谢宁平静道:“说来可笑,它们因我而死,却怜悯于我。”“它们的怨气虽然束缚住了我,但憎恨的并非是我,而是康平帝、李贵妃、渊虚观主、谢长安,还有帮助他们为非作歹杀死它们的人。”“我一直觉得是我害了它们,便不敢见它们。”故在幻境里的每一夜,他从不出门,因为害怕,害怕看见死去变成厉鬼的婴灵。姜摇低头亲吻着祂的头发,轻声道:“害人的从未是你。”他想起渊虚观主最初为红红勘算出的命数,若无意外,她本应是一个流传史册的明君,后世很多人会看到她的名字,崇拜敬仰她,谈论起她满是钦佩,而不是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中,落成一只恶鬼,受这么多的痛苦。好神奇,他最初从未想过他会这么爱一个人,不,不是人,是鬼。分明最初无意把红红放出来时,他只想着如何把这只恶鬼解决掉,后来解决不掉,就想着渡化掉,却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喜欢上了。浓浓夜色下,谢宁忽然仰头亲吻住了他的唇瓣。自从那次亲了以后,谢宁此后每天总要亲上姜摇一次,姜摇最初还格外羞涩,但慢慢的也习惯了。他一手撑在背后的石头上,一手扶住谢宁的脖颈。不远处,巨山鬼婴身上爬着的一千只鬼婴好奇看着这一幕,坐在地上的巨山鬼婴伸出手挡住,它们又不死心的爬到巨山鬼婴手上排排坐着。“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巨山鬼婴暴躁起来,把它们掀翻到自己身后去,一屁股坐压着,自己伸出肥嫩短小的手捂住眼睛,捂了一会儿指缝微微张开,露出漆黑邪性的眼瞳。之后又两天,他们来到一座城里。城中无人,河流却飘着密密麻麻的河灯,鬼婴们立刻散去玩了,姜摇抱着谢宁蹲在河边,谢宁头发自出了皇宫便一直散落着,有的蜿蜒落到姜摇手上。谢宁从水中捞出一个河灯。祂从小住在深宫,压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就连这个城池,也是他根据记忆里的一副画复刻出来的。被捞出来的河灯往下滴着水,祂抱着河灯,忽然扭头看姜摇,姜摇本沉默无声的望着祂,见祂回头露出温柔明亮的笑。谢宁拿河灯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河灯的光落进祂的眼中,那双眼眸便似满天星辰流动:“我其实一直很想对你说一句话。”以为大概是“告白”一类,姜摇一下紧张起来,磕磕绊绊道:“什……什么话。”谢宁:“你是不长眼的笨蛋。”姜摇满心期冀变成失落:“……”“我哪里是不长眼的笨蛋了?”他不满道。谢宁又说:“以后不要拿我再当女孩子。”姜摇这下是真真切切迷惑了:“我不拿你当女孩子当什么?”谢宁手里的花灯砸在她的脑袋上,他一手扶住谢宁不让谢宁掉到水里,一手抓着头顶上的花灯,追问道:“为什么不要我把你当女孩子?”而且突然说这样的话,很奇怪啊!谢宁不回应他,趴伏在他的肩膀上,抓扯着他的头发:“没有为什么,笨蛋快走。”“它们要追上来了。”姜摇扭头,见尽头处乌压压的一片黑色压来,脸色一变,立刻抱着谢宁跳上马驾马离去。连续数日的骑马奔波,谢宁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除了姜摇的怀里祂哪里都不能去,身后的黑色吞噬得越来越快,就连前方的尽头,也有黑影漫上。他忍不住焦躁道:“明明你已经醒来,这幻境的封印为什么还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