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窥见黄煜数学的真实能力后,许青与又做出了许多试探,他拿着练习小心翼翼地询问黄煜,借口都是“没听见”、“不确定”、“帮我看一下”。这些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先不说许青与上课开小差的可能性有多小,就论年级前五找年级倒十问题目,本来就是一件极其离谱的事。对于许青与拙略的试探,黄煜总不耐烦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又在其心虚移开视线后,好似随口一般,给出正确答案。几次尝试下来,在黄煜不遮掩的表现下,许青与终于断定,黄煜的数学至少是竞赛水平,解题思维的灵活度甚至在自己之上。而对于这样的结果,许青与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意外,早在黄煜随口说出流利的英音,又或更早在他得意炫耀自己制作的游戏时,许青与就已经把黄煜定义为“厉害的人”。厉害的人在学习这种并不难的事上做得好,并非什么值得震惊的事,但至于黄煜为什么在考试里发挥那么差,许青与并无头绪。然而即便黄煜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学习能力,帮扶计划还是要继续进行,许青与思路清晰,几天的试探让他对黄煜的理科思维有了大概认知,但初中的物理、化学,比起对天赋的考察,更多还是对学习态度和方法的考验。许青与决定从态度入手,他挑了个黄煜留在教室的课间,抓住其和旁人搭话的空隙,鼓起勇气建议他试着听一下课,至少在考试前夕听个大概。“我听不进去。”然而,对于这个建议,黄煜一口回绝,他打个哈欠道,“一节课重点凑起来两分钟不到能讲完,要听四十分钟也太浪费生命了。”睡四十分钟就不浪费生命了吗?许青与推下眼镜,心中默默吐槽。同桌了一段时间,黄煜也算对许青与有些微薄的了解,这位转校生虽然看起来腼腆话少但时常会有一些惊人之语,现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指不定心里暗戳戳又在想什么呢。勤勤恳恳但结巴的好学生会对差生的暴言做出什么审判?黄煜心中难得生出一丁点探究欲。他等了一秒,那沙粒般大小的兴致也在一秒里如流星般转瞬即逝了。黄煜打个哈欠,兴致缺缺地说:“真想帮我,不如小眼镜你直接把笔记借我好了。”他说这话也只是随口一提,四班是尖子班,优生之间的竞争比想像中更勾心斗角,黄煜见过好几次同学想参考笔记被拒绝的情况,甚至连黄煜本人也碰过一鼻子灰。对此他虽然不爽也能理解,毕竟笔记这种个人劳动成果,被无端捞走胜利果实总会令人心理不平衡。“我……我给,你会看…看吗?”然而,在他提出条件后,许青与没有犹豫地开口。“会啊。”黄煜意外地挑下眉,很快又伸懒腰趴下,闭眼前道,“有时间的话。”许青与还想说什么,但黄煜偏过脑袋,用后脑勺对向他,几秒后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白天睡这么多晚上还睡得着吗。许青与收回视线。天天睡觉黑眼圈还是很重,他晚上不会都在熬夜打游戏吧?一直等到放学,许青与也没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等到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下周一二期中考,周五家长会。消息一出,哀鸿遍野,许青与却反其道而行之,眼睛一亮,在其中看到了摆正黄煜学习态度的希望。学习这种枯燥的东西,没人喜欢,十三四岁的少年肯学想学,多半是被家长压着逼着努力的成果。就算黄煜平时再怎么随心所欲,看在家长会的面子上,都要临时报下佛脚吧,毕竟他的家庭……想到这,许青与忽地停顿一下。初见时那毫不收敛的一清脆耳光声浮现在脑海中,怒气冲冲离去的杀人犯兄长,以及头也不回丢下黄煜走掉的母亲。即便许青与再迟钝,也能这片段意识到,黄煜的家庭,大概不是温馨有爱的类型。虽然许青与本人,也不知道温馨有爱的家庭是怎么样就是了。许青与对家庭的认知有限,幼年酗酒家暴的父亲被他划分出“家庭”的概念,那个男人除了要钱基本不踏入“家”这个领域。许青与对家庭的认知完全来源于许静,一个严厉、忙碌、决断的母亲。许青与回忆下许静发火的模样,不禁打个寒战。黄煜处在那么奇怪的家庭里,考不好的话更是会被狠狠教训吧。那一耳光越发清晰了,许青与抬手揉揉脸,纠结地看了黄煜,最终抬手拍他,开口道:“你…你听到了吗,这次期…期中考后,有…有家长会。”“所以?”黄煜头也不抬,把课本一股脑塞进柜桶——反正他回家也不看,拉上空**的书包问。“所、所以,你、你要不要,努力一下。”许青与小心翼翼地建议,“给、给你爸爸妈妈一个惊喜。”“噗嗤。”紧接着他的话的是一声短促的笑,但很可能是错觉,因为许青与抬头看时,黄煜表情平淡,一点笑过的痕迹都无。“不用担心,我爸妈不管我。”“啊…..啊?”这可完全超出许青与的预料,他愣愣问,“你爸妈,为、为什么不管你?”黄煜没有回答,他低着眼把书包拉链一拽到顶,顺势抬手将包摔上肩膀,对着许青与虚假地笑下:“没为什么,你也放轻松,别那么紧张,毕竟比起其他同学,你的压力只有一半不是吗?”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许青与被晾在原地,半响才明白,黄煜刚才一番话,是在暗讽自己单亲。反应过来,许青与一下有些恼火了。涉及父母又涉及死者,怎么能轻飘飘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呢?他不想再管黄煜,刷一下拉开笔袋,比平时用力地拽开水笔的盖子,开始做今日的学习总结。但他太气恼,落笔第一行的字迹都歪曲成不符合主人温吞个性的潦草风格,第一段总结末尾,许青与画下一个不圆的句号,顿了顿把它休整地稍微圆润一些,完成后,他吐出一口长气,心中的火苗稍稍平息。算了,自己缺乏父爱这件事,倒也不是从父亲去世后才开始的。比起黄煜话语的讥讽,刺伤自己显然是更为冰冷的事实。许青与是一个擅长和解的人,他不长的人生历程里充斥着各类的人渣混蛋,要一一记仇较真会把他累死。所以仅仅是一句挑衅都算不上的口角,说过了就当过了……吧。许青与以为是这样的,但事实是,他和黄煜开始了诡异的冷战,那句话过后的第二天上午,两人默契地维持了零交流,虽然严格来说他们平日也没有什么沟通,那天也确实没什么必要交流的机会,但许青与还是模糊察觉到了,自己和黄煜之间环绕着一种稀薄但僵硬的空气墙壁。这种沉默持续到下午的数学课,老师点人上黑板做题的环节,原本趴着睡觉的黄煜忽然睁眼:“叫我了吗?”许青与摇头:“没…没有。”被叫到的同学已经苦着脸上了台,黄煜看一眼,打个哈欠。没被点到,按理说黄煜就该趴下继续睡了,但今天他的动作慢了点,他似乎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犹豫了下,从兜里拿出颗糖,放桌上推过边界,不经心问:”吃糖吗?”许青与的目光从练习本上抬起来,越过桌面上堆砌的笔记本山,看向横推过来的糖果。精致包装上的玉米图画生动,看起来很高级,但他还是很老实地说:“我不喜欢,玉米。”黄煜的嘴角以看不见的弧度扯了下,他自然地拢回糖,推到桌角边缘。许青与迟钝的社交触角难得接收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几乎不存在的直觉告诉他——黄煜或许是在示好。至于为了什么示好,许青与完全搞不明白,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让好不容易存在的话题断在这,于是他难得地大喘气,补救地说:“但…但是,我想要,尝试一下。”黄煜没说话,绷着的唇松了些,两指把糖再推回来。“你…你不吃吗?”许青与接过糖,多问一句。根据他不全面的观察,黄煜身上总带着些糖果,他偶尔不睡觉的课上,低头看漫画或玩手机的时候总会顺手往嘴里丢进一颗。黄煜伸个懒腰,歪头看他,弯眼笑了:“我也不喜欢玉米。”许青与右眼皮轻微跳了下,他那今日格外敏锐的社交触角疯狂地颤动起来,预警他马上要迎来一波恶意的冲锋,黄煜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因为太难吃了所以才不自己留着的,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你吃不吃呢?”许青与看着笑容灿烂的黄煜,有点麻木地推下眼镜。他感觉自己的社交能力在黄煜的拔苗助长下急速提高,连带附送的蹭蹭上涨的火气一起。这也是他头一回学会分辨“真心的笑”、“礼貌的笑”以及“你在想什么太蠢了吧爱吃不吃不吃滚的虚伪的笑”。冷静一点,吃糖发胖还蛀牙,这家伙迟早进牙科。许青与难得在心里发出“恶毒”的诅咒,然后他僵硬地弯下嘴角,露出不习惯且生疏的假笑:“谢谢,你。”黄煜打个哈欠,云淡风轻地挥挥手:“不客气,我就是这么慷慨。”虽然黄煜“慷慨”的做法让许青与郁闷了一整个下午,但两人之间那种变扭的气氛在那颗糖后也奇妙地烟消云散了,黄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表现得出乎意料的乖顺,许青与把笔记给他,他没任何调侃推脱就接过了,放学后在竞赛班上还难得多做了两道题,剩余的时间虽然也没听课,但许青与偶然偏头,意外发现他居然在看自己给的笔记。这场面可太令人惊讶了,许青与没忍住多看两眼,然后立刻被抓住调侃了。“虽然我很好看。”黄煜懒懒说,“但是好好听课,小眼镜。”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许青与没作声,移开了视线。黄煜还算认真地在车上翻了大半本笔记,到家时,他合上本子进门。俞金像往日一样躺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见他回来也不抬头,清洁的阿姨低着头忙碌,吸尘器的声音被电视剧台词盖住。黄煜本想直接上楼,但或许是那一大串知识堵塞了原有的脑回路,他走上几步台阶,又侧回身叫道:“妈。”俞金不可闻地应了声,仍未看过来来。“下下周要开家长会。”“是吗?又要开家长会,初一的学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初二。”黄煜问,“你来吗?”几秒的等待,却被拉得很长,黄煜低头看着那个名号为母亲的女人回着不知道谁的消息,半响才想起楼梯上有个儿子在等待问题回复,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没时间哦。”她轻快且敷衍地说,“问你爸去不去,还可以问问小辉,你们做兄弟的亲近点也是……”她自顾自说着,黄煜不想再听,上楼了。黄煜关上房间门,把书包和甩地上,笔记本扔桌上,人也抛掷到**。他没什么想法地在柔软的床垫里躺了会儿,爬起来从包里拿出手机。他存的备注都很正式,母亲是俞金父亲是黄有为,黄辉则在黑名单,冷冰冰的联络人名单和他本身的家庭环境一样让人没有看多两眼的想法。上一条和黄有为的通话记录显示在前年,黄煜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锁屏将手机丢到桌上,自己再摔上床。他粗鲁地揉一把刘海,余光瞥见桌上手机边,那草草翻看一半的笔记,没忍住冷笑一声。黄煜躺了一会儿,忽然想吃点甜食缓解情绪,他没受伤的手摸向口袋,但仅剩的、难吃的玉米糖已经在下午送给同桌了。黄煜啧一声,忽地想起自己故意出言不逊时,许青与脸上迷茫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桌子上齐整地放着全科的笔记,是准备给自己的,写得很细致,教傻子都绰绰有余。单纯又好心的乖学生,明明是单亲却一点都不缺爱,还拿走自己的糖。黄煜踢下床板,没由来地感觉情绪更压抑糟糕了。希望他蛀牙。他心情糟糕且心态恶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