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像被捏住后颈的猫

初中生的时间被一场场考试划分得清晰，期中考之后是月考，月考中嵌着周考，一次次的周考、月考后，期末就来了。期末许青与考得不错，成绩突破年级前五，在第四的位置，数学更是全级唯一一个满分，即便要求严格如许静，这次对他的批评也少了些许。黄煜的成绩还是以往那个样子，许青与看到他的成绩条就开始眼皮抽搐，再抬眼时默默盯住人，无声质问——期中是因为手伤交白卷，这次是因为什么？这个排名，这个成绩，不交个三四张白卷，也很难考出来了。黄煜却全然无视他谴责的目光，手指一弯把成绩条卷起来，满不在乎地玩两圈扔进柜桶，然后又蛮不讲理地抽走许青与的眼镜，在其抗议地发出“喂！”时更不讲理地说：“知道我好看，但不许看我。”许青与和他同桌两学期，也学了几分牙尖嘴利，立刻道：“希…希望你的，成绩，也能…能和脸一样，好看！”“多谢夸奖。”黄煜眼眸一弯，见许青与没了眼镜还坚持瞪着自己，笑道，“考完就别计较成绩了，先计划暑假怎么疯好了。”他这话说得愉快，夏季学期结束了，但夏天才刚刚开始，对于黄煜熊卓梁邦名这样的学生来说，暑假，就意味着畅快淋漓的疯玩。而许青与的暑假却没有那么自由，他要复习已有的知识，预习新的科目。许静给他报了很多补习班，他的假期就往返在市内有名的“补习一条街”里，对“夏日”的了解来自于穿透高楼玻璃的刺目阳光。但或许，也不止于此，因为这个暑假，许青与有时，会抵不住怂恿，跟着黄煜他们出去。他们会去很多地方，密室逃脱、台球馆、篮球场甚至高尔夫球场，这些大多是许青与以往十几年没去过也没玩过的地方。但他承认初二升初三的暑假是他已有人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暑假，虽然他的运动细胞就和梁邦名的学习天赋一样——差得离谱，经常只能跟在男生堆后面像小尾巴一样跑来跑去，摸不到球也很难参与游戏，但这不妨碍他过得很开心。许青与玩得太开心了，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在生意场上和客户寒暄起青春期，他最先想起来就是这个阳光分外灿烂的暑假，下了补习班瞒着母亲跳上车，和朋友、和黄煜疯了般奔向游玩场所的日子。虽然室外的游玩很有趣，但许青与更喜欢去黄煜家里玩，这样的机会不多但有，黄煜偶尔会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男生们也都乐意前往，黄煜的家里有比网吧配置还好的电脑，半面墙一样大的电视，后院一片开阔的草坪，冰箱塞满饮料和雪糕，最关键的是，永远没有父母的管制，疯玩后甚至还有家政阿姨帮忙收拾烂摊子。许青与喜欢去黄煜家，却不是因为以上因素，少年们蜂拥在书房的电脑前打游戏时，许青与会待在黄煜的房间里，艰难但执着地玩着黄煜编写的游戏，他过关的速度相当慢，经常会一波失误死亡，从头开始。黄煜坐在他身边编写新的游戏或看动漫电视剧，时常也会在许青与失误时偏过头来，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他笑得很可恶，语气又刺又得意，像小学时揪漂亮女生辫子得逞后的小男孩，眼睛弯弯藏起泪痣，虎牙却露个尖端。但他比那些可恶的小男孩可爱，所以许青与也不讨厌他发出那种嘲讽的笑声，甚至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故意失误，惹黄煜来笑。当然许青与总归是个老实孩子，这么做时会心虚得不敢看人，因为演技太差怕被发现，也不常为之。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许青与快习惯补习之后溜到黄煜身边，去玩乐，去疯跑的日子时，暑假结束了。初三开学，气氛紧张不少，化学的引入让学生们压力倍增，如何在学习好多一门学科的同时，还兼顾精力提升其他课的成绩，成为很多尖子生的困扰。初中的理科比起理解更多在于背诵，至少许青与学习它们的方法就在于背诵，他把每一条重点公式都背得滚瓜烂熟，就连课本角落的小字也细读过三四遍。他学的如此认真，也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一次月考里拿到了全年级第二的成绩。收到成绩单的许青与松了口气，他如往常一样认真做了错题集，订正好试卷，视线飘了飘，最终没忍住落在身侧黄煜的桌面上。成绩条是自习课发下来的，在那之前，黄煜早就抱着球和熊卓他们溜出去了，班长把成绩条压在散乱的课本下，书本压着细长的成绩条，尾端在空调吹拂下一晃一晃地飘动。每一科的分数都是1、2打头，末尾的排名栏倒是潇洒，三位数，8字打头。怎么能考成这样呢？许青与皱了皱眉，发愁了。这个成绩上不了前六所的高中，甚至上不去高中。如果黄煜还维持这个成绩的话，自己肯定就没办法在高中见到他了。这个想法如同晴天里忽然飘来的乌云，一下给许青与本来的好心情盖上阴影。但黄煜又是那样无拘无束、捉摸不清，许青与无法督促或逼迫他努力，只能祈祷他不要太自由叛逆，至少在中考这种人生重要考试上，认真一把。月考过后两天，各科的细分条和试卷都发了下来，同时下来的还有几个月前那场奥赛的考试成绩。“竞赛成绩出来了！”“嚯。”成绩公布时，已经是下午的自习课时间，黄煜几人早翘课偷溜 去网吧，沉迷在网游的世界里了。熊卓打完一局发觉群聊震动，看一眼后下一局也不开了，转头对着黄煜大力鼓掌，夸张地说，“恭喜啊黄哥！”“恭喜什么？”黄煜正忙着清理屏幕里的敌人，眼也不抬地问。“你奥赛，二等奖。”熊卓说时都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他不清楚二等奖的含金量，但黄煜那个和梁邦名不分伯仲的数学成绩，奥赛拿奖，真是天方夜谭。“卧槽真的假的？”一旁梁邦名也惊呆了，摘下耳机大呼小叫。“运气不错。”对于好友的惊愕，黄煜很淡定，随口道。“操你这是把选择题全蒙对了吧。”梁邦名没怀疑地附和，“请客啊黄哥！”“对啊这不请客。”熊卓也附和，一边说一边还笑着去摸黄煜的手，“运气给我一下，以后考试我也要这么好手气。”“滚滚！”黄煜嫌弃地甩开二人，“冰柜里饮料自己拿。”“谢谢黄哥。”熊卓和梁邦名知晓这是请客的信号，梁邦名直接跃起，冲向冰柜，同时喊：“熊宝，黄哥，喝什么？”“可乐。”“同上。”梁邦名抱着三罐冒凉气的饮料回来，忽地想起什么，问：“对了，许青与考得怎样？”“我看看……他三等奖。”熊卓扫一眼名单，有点可惜地转头对黄煜说，“看来他考运没你好啊。”“那他会不会心里不服啊。”梁邦名这种时候脑子倒转的快，嘴更是快，“努力那么久没比上一个凑数的。”一旁熊卓乐出来：“行啊梁宝，一句话骂俩人。”黄煜也凉凉开口，“可乐不喜欢喝倒了。”“对不起黄哥！”梁邦名认怂也快，“我的我的。”熊卓手机震一下，有人在群里艾特他，是班长。他看一眼：“嚯，转校生要过来？”“班长说证书发了，转校生自告奋勇要给你带，问你在哪……说不？”“说呗。”黄煜靠在椅背上说。“那我私聊班长了。”梁邦名眉一皱，觉察几分不对，神经兮兮地凑近黄煜：“转校生……会不会是不服，不平衡你考得比他好，来找你打架的啊。”黄煜看傻子地似地瞥他一眼，拿起刚才被梁邦名颠了一路的可乐，开口故意对着人，啪一下打开。棕白的气泡喷了梁邦名一脸，他喊出一声巨大的卧槽，愤怒且慌乱地猛抽纸骂骂咧咧，也没心思再纠结许青与是来干嘛的了。许青与很快出现在网吧门口，他很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背着书包怯生生往里看，被网管叫住问是干嘛的，也结结巴巴答不上。好在熊卓去洗手间撞见，这才把他从网管手中解救出来，带到黄煜边上座位。许青与等着黄煜打完一局，把证书给他，大红包装的硬皮夹存在感很强，黄煜却没多看一眼，接过说句谢谢，随手放一边压可乐下面，“荣誉证书”四个字就成了毫无尊严的碳酸饮料垫。许青与给完证书理应要走了，但他却坐在边上，半个身子侧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他杵在那，熊卓没忍住多看两眼，心里嘀咕不会让梁邦名那呆瓜说中了，真是看黄煜考得比自己好所以不服来算账的吧，毕竟优等生对成绩总是过于在意，即便是看起来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转学生，也不免俗……许青与坐立难安的样子，引得熊卓和梁邦名都侧目关注，黄煜倒却无视了，在那炯炯又犹豫的视线中淡定又打一局，才摘下耳机伸个懒腰，明知故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是…是有…有一些。”许青与得到许可，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更紧绷身体，看起来真要说什么厉害的话。“那就说。”许青与转身，把书包拉开，掏出文件夹抖出几张细分条，和厚厚一叠、科目不同的试卷。黄煜低眸一看，这些试卷写着自己和许青与的名字，两两交错，空白和满当的字迹对比明显，0分和满分的差距也确实惊人，但凡有点脸皮的人看见这种年级倒数和第二的直观对比，都会脸红。但黄煜显然一点脸皮没有，他漫不经心地扫完那一叠，抬眼再看许青与，轻轻疑惑：“嗯？”这是干什么？说明就算你考运好拿了二等奖我整体也比你牛逼？一直观察这侧的梁邦名止不住嘀咕着，可以啊许青与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有这种魄力。黄煜其实也不明白许青与在这摆摊一样晾开七七八八的卷子干嘛，便撑起脑袋，等许青与解答，或者找茬。然而出人意料，许青与开口，认真地说：“我想…想给你做个试卷分析，你…你能听一下吗？”这下就连黄煜都愣了，他很快地眨下眼，盖过一瞬迷茫，然后从善如流地说：“嗯哼。”得到许可，许青与再松口气，开始了。他的话语还是很卡顿，急性子听了想撞墙，但是他的分析却比之前帮黄煜做的那次更详细、更具体、更用心。许青与讲了很久，讲得口干舌燥，梁邦名和熊卓在一旁也听得目瞪口呆，等许青与终于讲完，两个听墙边的人从一愣一愣的状态下缓过来，忍不住给他鼓掌。“卧槽牛逼。”“转学生你是黄煜聘请的私人教师吧！”他们俩一惊一乍，黄煜却只笑，问：“给我讲这个干什么？”“你…其实能学得很好。”许青与说，“可以…可以考上很好的学校。”“所以？”许青与没立刻回答，不知是不是讲得急了，天气又太热，空调都渗不进细密的话语，他的脸颊有点红，眼神也被高温压得闪躲。但他最后还是抬起眼，看向黄煜，像鼓起什么勇气，做出什么决定一样说：“我希望，可以和你上一所高中。”黄煜也没在第一时间回话，他低下眸，错开许青与认真的视线，看向那对比清晰的试卷。许青与在他的沉默里感觉口干舌燥，指尖捏住的试卷脚也发烫起来，但他没有松开，维持着递出的姿势，坚持说：“你…你可以，拿回家去看，我写…写得很详细，很有用的。”黄煜仍未回答，边上梁邦名和黄煜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为什么只给黄煜，不帮我们分析试卷？”梁邦名纳闷地说。“可能因为你没救了，我没必要。”熊卓很冷静地分析。“操你说话好伤人！”“而且他分析你会看吗？”熊卓幽幽再戳一刀。“……”梁邦名哑口无言，他翻着白眼想想，不服气地说，“那黄煜也未必会看啊。”“谁知道呢？”熊卓再看过去，黄煜还低着头，他忽然有点莫名其妙地幸灾乐祸，像看到一只成日无法无天到处乱窜的猫被捏住后颈，“说不定……嗯……”不远处，黄煜终于动了，他撩下眼皮，同时弯眸浅笑一下，接过那叠卷子。“谢谢了小眼镜。”“有空的话，我会看的。”